第101章 酒浓入梦夜寻人(四)

把完脉的枕清走了,江诉实在不放心地再次去见了陈谷,陈谷说枕清体内有两股毒,相互克制,暂时无碍。

说完,陈谷意味深长地瞧了一眼江诉道:“估计是当初在禹王府那日金蝉脱壳,被那位老者放血所搭救,她这个毒用得深,不是一般人能辨认出来的,我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我家藏书无数,曾经见过各种疑难杂症。”

江诉听罢,当即就明白陈谷的意有所指。

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朝门外一道纤细的身形一打量,继而目视陈谷,猜测道:“这个人,深藏不露?”

陈谷自然也发现江诉的视线,他在心中稍作思量,却见江诉没有任何表示,他试探道:“是,也不是。”在江诉的神情中确保门外的人无需担忧后,继续道,“世上隐匿在坊间的神医也有,不过知道这毒药的,我敢肯定只有太医署的人才清楚,他究竟是哪里的人,还有给枕清下毒的究竟是谁,我不能完完全全地确保,但起码是宫内抑或是朝廷有关的人。”

如果是与皇宫或是朝廷的人有关,那么应该不是梅海,身后更是另有其人。

和枕家相关的,还有能这么早就在枕清身上下了毒的,好像只有那么一个人。陈谷与江诉互相对视,心中有一个猜测,却又不能完全确定。

站在门外的枕清推门而入,她望着那两个男人齐齐看着自己,甚至没有任何的意外模样,枕清翘了翘嘴角,她眼中的精光隐去,换做另一番平和的模样,带着些许无奈道:

“我知道你们怀疑禹王,但我能确定不是他。因为就是他与那位老者帮我解了毒,如果是他下的毒,又何必如此来来回回的重复,从而失去这样控制我的把柄?”

枕清见到他们有被自己猜到的窘迫,神情舒展,知道他们已经起了疑。方才她见到江诉跟着陈谷走了,察觉到江诉一定是要问清楚自己的状况,不过枕清也想知道他们两人究竟要说什么,于是跟了过来。

陈谷放下手中的杯子,江诉则是走身上前,他抬手扫了扫枕清肩膀上落下的三分雪,他温和道:“我知道,这件事我们总会查出来的,你现在就是先把身子养好。”

枕清微微侧头,看向江诉指尖在自己脖颈与面颊处划过,她唇瓣扬起一个极轻的弧度,把自己整张脸都埋进江诉的手掌内,似依恋又像是靠近,道:“我知道了,但是,但是你也别太过担忧了。”

一旁的陈谷满脸玩味,慢慢悠悠地踏出屋子,喉咙哼出一个腔调。

如果仔细听,应当男欢女爱的山歌。

翌日一早,枕清早起,拿了那一张图纸,带着江诉去找了找郁华隐所居住的住所。

郁华隐所居住的地方稍加偏僻,枕清坐在马车内,倒也没觉得什么,反倒是马车行驶得越来越远,叫人偏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她慢慢地掀开帘子,看向荒无人烟的外边,等到了一个村子中,像是进入了世外桃源。

有外人见到他们进来,神情非常的警惕,知道郁华隐出现后,那些的神情才稍加变好。

枕清的抬手掩唇,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郁华隐身旁的孩子身上,那孩子见枕清望了过来,怯生生地躲在郁华隐身后,满是疑惑后的担忧,却又忍住好奇,探身看向枕清,甚至连路都有些站不稳。

如果按照郁华隐离开所算,这个孩子大概也有两岁了。

“你的孩子?”枕清问。

郁华隐朝村中的人一一道了谢,将枕清与江诉带到自己的房子内,略有不好意思地说:“这个地方着实简陋,你们将就坐一下吧。”

枕清瞧了一眼四周,屋内虽然看起来昏暗,但是每一处的摆放布置都非常的简洁干净,看得出是爱干净的人。

“还好。”枕清说,“不用忙活了,我想我们先谈一谈。”

“你们都来了,不急这么一时半刻,就先让我为你们倒一壶茶水吧。”郁华隐身穿钗裙,面无粉黛,原本的英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做了孩子的母亲,竟然看不到了,甚至还有柔软的温柔,与往日的郁华隐判若两人。

枕清伸手接过郁华隐递来的茶盏,微微抿了一口,仿若诉家常道:“味道还不错,自己晾晒的吗?”

郁华隐瞧了一眼枕清,眼睛微微泛着温热的亮光,她点点脑袋,转身去安抚咿咿呀呀要哭的孩子,江诉也问了一下茶,待郁华隐逐渐走远,他诧异问枕清道:“你还懂得品茶?”

枕清点了点杯沿,散漫道:“这里距离州城那么远,又是极其荒芜僻静,看不到一家店铺子,自然不可能是她从别的地方买来的,那么就是自己晒的,抑或是旁人晒的送给她的,不过你看一下旁边的簸箕,应当是她自己晾晒的。”

早就知道枕清心思细腻,很多东西与事情更是张口就来,他跟着笑了一下,看着外边的郁华隐将手中的孩子递给隔壁的邻居,随后着急地跑了回来。

枕清站起身来,担忧道:“你慢点,我们又不会跑了。”

郁华隐笑着道:“我这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将你们盼来了,自然是要着急一些,我知道你们有很多事情不知道,想在我这里问个清楚,我现在人就坐在这里,你问吧。”

大家都是直白坦荡的人。

“方才给我茶盏的时候还说不急呢,现下没过一会就开始着急了?”枕清揶揄她,也不拐着弯说话,直接指了指外边的那个孩子道:“是裴凌云的?”

郁华隐道:“是他的。”

“人怎么死了?是你动了手,还是说是太后殿下杀了人?”枕清别有深意地望着郁华隐,她的话语坦白中带着试探。

在云行野的口径中是郁华隐杀了人,可是在郁华隐面前,她又给了太后的选择,倒也不是她不信郁华隐,不过她还是想要两番对比下来,看看这两人说的究竟是不是一样。

郁华隐心中起了一丝挣扎,她望着枕清,否认道:“不是我,是裴凌云被刺杀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都要把罪责推脱在我身上,我不得已跑到了这个地方。我和裴凌云虽然有纠葛,但我也不至于做出杀人的事情!”

枕清垂首,复而抬起,眸中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她开嗓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与裴凌云进展如此之快,不到三个月就怀有身孕?其中是不是有你的引导我不知道,但是你也绝不无辜。”

此话一落,郁华隐的手顺势搅成错乱的动作,她心中不免狂跳,愣怔地抬眸望向枕清,是前所未有的茫然无措,枕清站起身,她微微冷笑,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冽,仿若直直刺入她的心。

枕清沉声断定道:“郁华隐,你说谎!”

你说谎!

郁华隐的脸色瞬间一阵青一阵白,喉咙更是苦涩得发疼,她眼睫猛然一颤。

是了,她不应该骗枕清的,枕清何曾聪明,一点蛛丝马迹都能把人找出来,她也跟着勾勒出勉强地一点笑意,苦笑道:

“果真是还是没有骗过你,人的确是我杀的,上一世他也害死了我,所以我们这算是一报还一报。沿溪,你不也杀了张宣晟么?怎么换做是我就不行了。”

闻言至此,枕清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我并没有怪你杀了裴凌云,只是我在怪你欺骗我!郁华隐,我今日之所以还来这里,就是念在我们之前有着过命的旧情。”

枕清迫视郁华隐,“裴凌云死了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就算他在你手中死个千遍万遍我都不会多说一句,但是你得告诉我,你究竟想做什么?我不想被你当成什么都不知道棋子,被你驱使利用!你应当知道我最讨厌被旁人当成一颗棋子。”

说完,枕清的胸腔微微颤动,她见郁华隐隐忍不发,她的怒意遽然上升,冷声揭穿她:

“你不就是怨恨裴凌云怨恨太后!你利用了裴凌云让自己怀孕,从而对他痛下杀手,利用裴家仅存的血脉将太后拉下位,你这些心思和我明了地说清楚有这么难么?郁华隐,你对我说这些真的就这么难么?”

枕清的难受不是作假,因为她们也曾在深夜中畅怀讨论过,甚至做梦似的说女子也可以封侯当官。明明那时候的她们如此意气风发,怎么几年不见,一切都变了样子,就连一句想要的真话都不敢在彼此面前说了。

白云苍狗,人世变迁。

原以为这个世界上多了一个懂她的女子,结果最后成了她一个人。

郁华隐被枕清的神情刺痛她霎时间竟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她觉得自己浑身骨头都在疼,外边还有婴儿的啼哭声,不知道是不是里边的氛围打搅了她。江诉知道她们两人有着旁人道不清看不明的情绪,他选择站起身朝外走去,伸手接过那个孩子。

那孩子竟然也不哭了,笑开怀地盯着江诉,江诉跟着温和一笑,仿若在他身上看到了可以初为人父的影子。

郁华隐回过神来,她重新望向枕清,心中满是痛恨怨怼:“因为我怕你觉得我心狠手辣,恶毒至极!我的确厌恶太后,甚至想让她从高位摔进阎王殿前!她在我去往廉州的那一日,她就已经开始打算对我爹爹下手,就因为我是女子么?就因为我能威胁到她的地位?当真是可笑。”

郁家不在了,郁华隐没有家了。

枕清心脏倏地一停,她极轻呼吸,心疼地望向郁华隐,这种事情对于枕清而言,是棘手的,因为就连她自己也没能好好地沉下心。

郁华隐突然走上前,抱住枕清,将脸埋进枕清的肩膀,痛苦道:“即使在上一世,我都没有这么痛苦过,有时候我真想,不要再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不是所有人重来都是如此幸运能够改天换日,倘若真的能做到这样的程度,那么一定是她自己就有如此的本事。”

枕清轻轻拍了拍郁华隐的肩膀,郁华隐轻声问道:“沿溪,你告诉我吧,上一世,究竟是不是裴凌云对我下的手?”

那是裴凌云登上皇位的第一年,也是最后一年。

枕清知道其中的事情,她也不想欺骗郁华隐,她道:“不是。他死在你死后的第四个月。”

“那我杀错了人么?”郁华隐道。

“没有。他也利用了你巩固自己的地位。这一世,就当他还你的债吧。”枕清安抚郁华隐,“你的毒酒是一位老大监给你的,到了最后也没查出来是谁,可能是看不惯你的某一位大臣,又或者是旁人。那时候你已经成了众人的靶子,下手的人的确难找。”

长廊院外,郁华隐模糊的视线好像又看到了那一抹年轻的身影,他是那么地轻快明亮,转闪一过,恰似低落尘埃。

“郁华隐,你为什么要杀我?你不是说你喜欢我么?”裴凌云不可置信地看着无数只利箭朝自己射来,而郁华隐稳坐在高台之上。

她闻言,微垂眸,轻蔑道:“与其爱你,我更爱权势。”

重活一次,杀了他,应该不会再重蹈覆辙了吧。

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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