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端忧懒步封尘心(一)

河东道那边的战事依旧紧张进行着,朝中原本都盯着那处局势,却因为太后殿下生病,也就消停了两日。

现如今河东都已经属于江诉麾下所管制,就连云行野都要听从三分,好在那几人都是沆瀣一气,极少产生分歧。

阿之奎与云行野多次来挑战,但云行野听从江诉的,坚决避战不应,阿之奎明白此事行不通,于是命令周犹去将他们运输粮食的线路切断,又趁着解救粮草之后,阿之奎带兵逼近后,从各州运粮,弄沉了运粮船,烧毁了运粮车。

所有人都直言此战难打。

江诉听到这事却不着急,反倒是云行野开始笑着道:“果真如此,我们绝不迎战,他们便会着急难耐,从而对我其他地方下手,因此我们可以趁机来个瓮中捉鳖!来听果真是好计谋。”

阿之奎在此次吃了亏,便不敢冒进,于是有了喘息之机。江诉吩咐下去,即使按照之前的步骤进行,假装他们这回还要运粮草,这次的粮草依旧是假的,只要阿之奎有所怀疑,再次要去夺得粮草,被发现欺骗后,自然不敢再来第三次。

狼来了的故事谁都清楚,但是如何把握这个度量,却令人捉摸不透。

彼时云行野正好又要攻打忻州,定然要向岚州征调军粮。只是不知道是何缘故,这位岚州刺史因与云行野有矛盾,关闭粮仓不给军粮。江诉却也不惯着人,待此战大获全胜后,直接下令抓了这位岚州刺史,关押进了大牢,隔日就被处死。

所有人都震惊江诉行军作战的头脑,更加佩服他不拖泥带水的犀利手段,他的名字霎时间传遍了河东,也有人传言江诉早已立于不败之地,明明才是二十出头的郎君,不禁感叹佩服,甚至不少人还想问一问这位郎君可有婚配。

最后竟然还问到了商震头上,商震随即大怒,可又不知如何说,恰逢江诉与枕清正好闹了一点小情绪,总是叫人担忧会不会被人见缝插针。

不料还是江诉将那些人一一解决了去,他告诉旁人:我早已有娘子,这位娘子是我非常喜欢的贵人,追了许久才追到,切莫不要惊扰到她的耳中,倒不是我害怕她知晓,而是我怕她见不着我,又听到这些事从而胡思乱想。

去往长安的路上,枕清确实听到了不少消息,令人胆战心惊,薄映禾去了长安,太后恰好生病,禹王正好遇刺。

这一桩桩一件件,不知道这件事究竟是不是薄映禾所做的。

枕清心绪不由飞远,她看着窗外逐渐远去的神色,以及身旁抱着孩子的郁华隐,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一股推手的魔力,那是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走向。

郁华隐注意她的目光,唇瓣微微张开,想要说点什么,却在下一瞬,枕清别开了眼,抬眸顾向外边,手指克制不住的卷紧。其实这一路走来,枕清都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指向在禹王身上,除了他,好似没有第二个人选。

那日她说不是禹王的时候,陈谷看似信了,实则没有。他的目光似乎在说,是枕清自己不忍心下手,所以他也跟着她的想法而走。

可真的是禹王么?相处了许多年,枕清能感知到禹王是一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一个人。他既温和认真,也利落干脆,他心肠甚软,却也告诉枕清在性命攸关之时,拿紧手中的刀。

在雷州的时候,她觉得禹王与其像是她的父亲,倒不如说更像是她的老师,教会她即使站在高位,也绝不骄傲,落在低估,也不看轻。这样一个人难道真的会用许多残忍的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枕清不信。

她现在的每一次的克制,帮助,温和,都带着禹王言传身教的影子,就这样,一路来克制她的血脉。

枕清想得头疼欲裂,忽然有一双很小的手掌上递来了一颗糖果,她恍惚抬眼,见到了郁华隐怀中的孩子眼睛颤颤地望着她,小心翼翼道:“师母,你不要难受,给你吃糖。”

“师母?”枕清轻笑一声,眼中含着讥笑望着郁华隐道,“你教的?”

郁华隐被枕清的眼神看得一顿心慌,她忽地垂下眼睛,迟迟没有开口,正在尴尬氛围蔓延之际,枕清换作另一番漂亮可亲的面容,笑着接过小孩手中的糖果道:“师母接下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只是木然地望着枕清,随后眼巴巴地看向郁华隐,郁华隐感知两道传来灼热的视线,良久后找回自己的声音道:“尚未取名字,要不你来取一个?”

枕清还从未替人取过名字,她在心中想了一番,慢慢道:“裴聿怀,聿怀是笃念之意,深切怀念。”

只是这份怀念究竟是怀念在谁身上,谁也不知道,可是郁华隐不自觉地开始深想,究竟是这孩子的父亲,还是说她们之间往日的情谊,抑或是通通都不是。

忽而想到什么,郁华隐眼神微亮,她嘴角喃喃,她开口道:“是个好名字。”

一旁的小顺子不知道郁华隐与这孩子的来头,但也知道能跟在枕清身旁的人非富即贵,万不敢乱下定义,可是他还是想到了《诗·大雅·大明》:“维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

枕清笑着补充道:“心中永远怀着百姓,念着百姓,才是最好的。”

马车上的几人除了枕清与裴聿怀,都是一副被雷劈到的神情,他们心中顿时明白了枕清所想的究竟是什么,郁华隐更是大喜过望,起码枕清是站在她这一边的,而自己多了胜算的筹码。

之前让自己的孩子故意喊枕清师母果真是正确的,这样就能将枕清拉入自己的阵营中。

待晚上路过一个客栈,枕清敲门而入,先是看向已经睡着的孩子,随后慢慢将目光落在郁华隐的脸上,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冽,“我想,很多事情我们应当重新再说一遍,谁也不能确保日后真的不会再有变动。”

郁华隐有所察觉她的怒意,却也只是稍稍颔首。

枕清与郁华隐一同坐在院子中央,春日的晚风吹得人全身都冷,枕清的嗓音裹挟着冷风:“现如今的局势不稳,朝廷动荡,太后陷入梦魇,禹王被刺杀,圣上在太后手底下如同被操控的傀儡,各世家虎视眈眈,河东与陇右常常受到入侵的困境,大启确实到了需要休养生息。”

现下的时局混乱,已然要到摇摇欲坠的地步,所有人都清楚明白,就是不知道何时才能慢慢恢复。

可是枕清所讲的不只有这些,她继续道:“裴家的血脉已经成为了正统,当然也可以不是正统,但如此一来,势必又要起纷争,可是大启早已经千疮百孔,遭不住再继续内忧。我答应做他的师母不代表我就是会帮着他上位,即使他真的上位了,背后所操控的人依旧是你。所以阿隐,你要和我约法三章。”

郁华隐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自从上回那次,她好像已经丧失了枕清的信任,可是她真的实在太痛,所有的事情看似有选择的余地,但在自己的身上,逐渐变成不得已而为之。

郁华隐苦笑道:“沿溪,我们之前的高谈阔论,所说的变革扩张,也绝非虚言,你为什么觉得我只要在你身上施加一点小手段,就连当初的赤子之心,也成了假的呢?”

枕清看着郁华隐的面容,好似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她的脚步忽地朝郁华隐走去,郁华隐觉得枕清的目光太过震慑强悍,忍不住朝后退,直到自己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她才堪堪回过神来,猛地望向枕清满是讥诮的双眸中,只见枕清笑着道:“所以当我朝你走过来的时候,你又在怕什么呢,阿隐。我手中并无利剑,就连身子骨也不似之前,你在怕我什么?难道不是因为你的心虚,你对我的心虚。”

彼时的她们距离极其近,只有一步之差,可是这一步之差仿若隔着万千山水。郁华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真的在枕清步步紧逼而来的时候没有就此打住,而是朝自己以为安全的方向而走,原来是她自己也明白自己对枕清所做的事情,从而对枕清产生了不敢信任,不是枕清不敢信她,更是她自己因为愧疚、害怕、担忧,从而不敢去信枕清。

所以枕清比她看得明白,她也远没有枕清开阔,郁华隐曾经何时,也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她无奈笑笑:“你说吧,如何约法三章。”

这是为以后铺的路,为以后所有人铺的路。

枕清道:“我信你所说的会为了百姓做很多事情,倘若聿怀能上位,你势必要做到监国的位置,届时我要你答应我,你监国不能超过十五年,在十五年之后,你要把这个位置还给聿怀。至于其他的,现在讲也言之过早,谁也不能确保最后的结局是谁输,又是谁赢。”

这话就在此处戛然而止,可郁华隐还没在方才回过神来,她感知自己身前那股压迫逐渐退散,才慢慢地站直身体,忍住心中打颤的意图。

明明自己也曾是在朝堂之中的万臣之首,可是在枕清面前依旧屈服而惧怕,倒也不是她的软肋过多,而是自己终究是不敌枕清。有人曾经骂过枕清是疯子,也有人在大街小巷喊过她不要命,她经过无数次的跌落泥潭,也经历过被捧上神坛的仰慕。

无论怎样,那都是她的模样。

枕清回过头来看看,好像之前的每一个步骤,才凑成了这样的自己,凑成这样令她觉得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的自己。

月明星稀,上空随着时间逐渐浮起一道虾线般的辉光,映照着蓝天,恰似掀开浑厚的黑夜,也似揭开背后的面纱。

面纱之下,究竟是谁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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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江水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