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围幅高深春昼深(七)

她们沉默地对峙着,仿佛隔着一条长久又执着的泾渭线,各自坚守着各自领域中的禁地。

直到外边传来混乱的厮杀声,甚至带有几分尖锐地逃窜声音,磕磕碰碰,仿若是琳琅满目的陶瓷被撞得稀碎。

薄映禾面色一变,她正要出去看明状况,枕清眼疾手快地拉住薄映禾的手,冷静地开口稳住她:“薄娘子不必出去,安心待着吧。”

薄娘子。

枕清这是要和她分出一道边界线,是为了保护自己,还是为了不想让她忧烦?先前枕清步步紧逼想要让她说出自己就是枕灵,现下知道了,好似又比平日更为陌生。

薄映禾这才后知后觉,枕清之所以这样做,是在试探自己对她,究竟是怎样的情感与状态,倘若自己欣然接受,或许枕清也会开心地唤自己为姊姊,如同再寻常不过的姐妹;但如果,自己一旦表现出抗拒、担忧、不妥,那么枕清也会出于保护,划分出一道清晰的边界线。

而这样泾渭分明的线,从始至终只有她们两知道,自然不会再日后的某一刻发觉到后,突然后悔。

这样的清楚,也避免了开始的错误。

枕清想得比她深远,也比她通透,她们两人分开得太久,没有人会一直拘泥在从来都看不见、没有得到过的情感里。

只是会偶尔想念。

“你知道有人会来?”薄映禾看着枕清,拗不过枕清的目光,只好重新坐回原位。

枕清见人没有出去的意思,这才点头道:“难道薄娘子没发现我为何不在我往常的那间院子里,而是换了另一间屋子?我们就只需要等着,等着就好了。”

良久后,薄映禾道:“重新唤我姊姊吧。”

枕清突然轻笑一声,没有嘲讽,没有恶意,只是笑而已,但又不仅仅是笑。

在她疑惑的目光下,枕清开口问道:“我愚钝,在薄娘子心中,此姊姊非彼姊姊,对吗?”

薄映禾心中微微酸涩,好似吞下了无尽的苦楚,但是在这一刻,在看到枕清的这一刻,都化作一层很淡的薄雾云烟。

没有什么事情是比得上枕清的,她眸中含着隐隐欲坠的泪花,在听到枕清一声声直白地试探中,心中的打量和算计如同山崩地裂,世界都因为这份血缘而颠倒,泪最终溢了出来,在眼角滑落。

她不愿被枕清瞧见,于是偏过头,露出锋利的下颚线,面露强硬的姿态,微微侧首看她道:“我叫枕灵,你叫枕清,我们都是枕家儿女,你不唤我姊姊,还有谁能唤我一声姊姊。”

-

另一间院子的布置和枕清所待的院子如出一辙。

大红喜字贴在院中各处,大红灯笼飘飘荡荡,即使下了几场大雪,也盖不住这处的红艳。

王闻礼伸出手,碰到剪纸的喜字,缓缓推开房门,目光望见床铺上端坐着一个人,他慢慢走上前,抓住那位新娘子的手腕骨。

他心中怀着隐隐不安,可又被喜悦给替代,唯独在碰上手腕骨的这一刻,他每一处都叫嚣着兴奋的感觉戛然而止。

这骨架虽然纤细,可是他立马就感觉出比枕清的略微大一些。他不动声色地掀开那人的喜帕,露出的面庞,是仇羌那张笑嘻嘻的脸。

仇羌面露矫揉造作的笑意,有意挑眉后,当即凌厉快速地朝王闻礼打了一拳,正好落在胸膛前。

王闻礼猝不及防,硬生生挨上了这一拳,他不免后退拉开与仇羌的距离,却又有被耍后的怒意,他冷声道:“枕清呢?”

王闻礼没听到回答,在下一瞬间便和仇羌大打出手,招招快速狠戾,甚至朝着对方的命门而来。

仇羌笑着避开,两人交手打的有来有回,王闻礼惊觉仇羌的功夫大有长进,却又不自觉开始疑惑仇羌怎么会在短短时日中增进如此之快。

除非是从一开始,对所有人都隐藏了实力。

可王闻礼并不在乎,而是继续质问枕清的下落,“枕清呢?你把她藏哪了?”

仇羌用手肘桎梏在王闻礼脖颈上,无辜地眨巴眨巴大眼睛说:“枕小娘子这般凶,有什么好的,你倒不如娶我,我可比枕沿溪好上几十倍!”

王闻礼闻言大怒,反手朝下,打上仇羌腹部,骂道:“去死!”

仇羌呕了一口气,微微弯下腰身,唇角还是挂着笑,嘻嘻批评道:“你这粗鲁的莽夫,这大喜的日子把死挂在嘴边,这多不吉利!”

“找死!”王闻礼快速在他脸上挥拳,仇羌快速躲避,只出现一道残影,王闻礼这才恍惚地发觉到,他甚至连仇羌的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两人将屋内的桂圆花生打落一地,盘子和灯笼咯咯作响,瞬间一片狼藉。

随着不远处的声音逐渐变得近,仇羌神色微动,还未来得及分清是敌是友,就被王闻礼偷袭,将他惯到窗棂上,窗户因受巨大的力,顿时炸开,许多的纸屑、木屑都散落一地,窗户上的大红喜字也被撕裂成醒目的两截。

狼狈、狼狈至极!

仇羌肩膀微微作痛,甚至连腿上的力气都没有了,王闻礼还跟条狗似的穷追不舍,他当即凭借打不过就跑的江湖原则,在地上翻滚了两圈,飞奔到长廊上。

他看到带着大批人马往这里来的江诉,瞬间笑开成一朵妖艳的花,旋即躲在张飞飞身后,张飞飞看到王闻礼的时候面色微微一怔,却意外地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挪一步,挡在仇羌面前,将仇羌保护在身后。

这样的动作无疑是告诉所有人,他张飞飞就是上了江诉这条船的人。

仇羌眼神微动,他在陇右待了这么久,自然也知道张飞飞、邓跃和王闻礼的关系匪浅。

只不过他们两人在王闻礼底下并不受器重,自然要找一个更好的主人,择优选择,是个人都明白的道理。

仇羌在心中朝王闻礼轻蔑一笑,面上却笑得开心,甚至还煽风点火,杀人诛心道:“飞兄威武霸气!那人打得我疼死了,直接从窗户内飞出去,大门开着也不让人走,果真是不会怜香惜玉,讨厌!”

他的小声嘀咕,就连王闻礼都能听到,更别说周围的那些人了。

王闻礼看到江诉带着那群人,冷不丁笑了一下,知道自己落入枕清所布置的陷阱里。

但也不全是,王闻礼自己也曾算过的,符生枝的人马都被支出了庭州,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城中人马只能从江诉这边出手集结,而他跟高侠来个里应外合,抢占都护府,这样占领了庭州,便能自立为王,更别说什么长史的位置。

可是江诉底下还有百余人,以及枕清手中百余位骑兵。

是他没想到吗?

他想到了,骑兵不适合在城池内作战,更别说都护府中。

只不过是枕清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他,一切都是算计而已!

王闻礼看向江诉所带着的人马,突然笑道:“符生枝底下的人都被支出去了,而你手底下有这些人,能这么快到都督府,是她手中的骑兵吧。你以为我当真是没算到吗?只是我不敢相信你竟敢一直把这骑兵私养在自己队里,你真不怕符生枝防备你,然后寻个理由杀了你?”

江诉对付王闻礼已经胜券在握,至于符生枝,他们本就难以成为同路人,所以他从一开始就留有后手,并不担心,更不需要王闻礼提醒。

江诉轻轻拢了拢身上的喜服,漫不经心回道:“那又如何?”

王闻礼看到他身上刺眼的大红,心中不知为何,突然一哽,这究竟是江诉有意为之给他看,还是无心之举,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现在的局势,自己死路一条,其实早已经没有什么所谓,这段时日的他就是一根被吹倒的草,风去往哪里,他也只能被迫跟着飘。

沦落到如今地步,他早已经想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可无论是死去还是赖活,在最后,他都想搏一搏。

不过,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为什么枕清不肯喜欢自己,他到底是那点比不上江诉。

天空又飘起了的雪粒子。

一到冬日,陇右的雪便一直下个不停。

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枕清的时候,也是在一个雪日里。那时的她已经成为了皇后殿下,是张宣晟的妻子。

长安城的宫墙高大庄严,被一场飞雪覆盖,变得神秘又温柔,枕清孤身一人站在白皑皑的高墙之上,微微俯下目光看向这座古老的宫墙变得宁静纯白,目光沉静又安详,好似一位无情无爱的神女,对世间万物都不在意,眸中却又装点了万物。

在庄严厚重的宫墙内,在洁白的雪映衬下,她逐渐变得高不可攀。

王闻礼不自觉地抬起脸,一步步走近枕清,可枕清的眼中依旧没有他,在那一刻,他想着这样的人,究竟会把谁装点进眼中。

他鬼使神差地走上那座宫殿,也跟她一同站在高墙之上,他恍惚觉得自己就是和她是一样的人。

突然有一位老大监从中走出,掐着尖锐的嗓音提醒枕清。

“皇后殿下,您已经是宫中之首,许多事情,倒也不必看得太明白,腌臜之事哪里都有,您可得给我们底下的人留条活路啊,没有我们底下的人贴心伺候,您还是真正的宫中之首吗?”老大监俯首垂眸,姿态虽是卑微,可嘴中暗藏锋利没有藏拙的意思。

枕清并没有生气,而是敛下目光,淡淡一笑道:“高宦官,你如今站在这高墙之上,俯瞰低端的人,如同蝼蚁一般,可你是否真的,如你所见的这般开阔?你想警告我,可你别忘了,底端的人抬眸仰视你,你在他们眼里,也是微不足道的一点。”

谁都可以是蝼蚁,谁都可以是巨擘。

“高宦官不必惊慌,我这不仅是在提醒你,也更是在提醒我自己。”枕清抬起眼,望向他的目光略有怜悯,又有可悲,仿若她就是这个世上最心疼他的人。

大监心中警惕狂跳,他宁愿枕清对自己疾言厉色,也不要这么温柔平静,把风云叱咤化作绵绵春雨,如同针尖扎入体内,却又令他动辄不了半分。

他唇角嗫嚅着,始终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话。

三日后,王闻礼听到这位大监死了,据说是一位小宦官受不了大监长期的欺压,在半夜拿刀砍死了这位大监,引得满城风雨,满朝震动。

做了坏事情的人,人人自危,生怕在某一日悄无声息的被砍死。

而王闻礼也翻来覆去、思来想去,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枕清的手笔,又或者大监的死是否在她的预料之内。

他对待府中的妾室并不好,这日之后,他时常梦到刀架颈侧,日夜难眠,于是长日之外的长安也遣散了府中所有妾室。

因为入迷,也因恐惧,他还是忘不了,一直都忘不了枕清。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穿越两界的杂货铺

替嫁多年后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当年不肯嫁东风

婚后动人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明月不谙
连载中江水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