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霜尽残潮荡月回(八)

这几天枕清都一直待在都护府中,住在之前所住的院子内,她走在院子中央,突然看到占焰翻着墙跑了进来,她双手置于身前,慢声道:“关了这么久的城门,查出来了吗?”

“查出来了。”占焰拍了拍自己的身子,把东西递给枕清道,“这个东西只有在城南才有,我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拿到的,你说这个东西真的管用么?”

枕清接过道:“我也不知道,再看看吧。”

“不是我说,你真狠啊,在大婚之日,就给第一次见面的人下了一个毒啊?”

“是啊,我毒不毒,你不都知道么?”枕清瞟了一眼占焰,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扫过去,又收回来。

占焰后怕地甩了甩脑袋,咧开嘴角呀了一下,好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真是不知道枕清怎么会这么做人的,管不得这么胸有成竹,还玩阴谋。

枕清怎么可能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婚之日给梅海下毒,她没有这个本事,更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她拿起东西看了一眼外面的日头,其实她并不能确保能不能找到梅海,但是她总觉得梅海等着她来找他。

占焰想到一件事;突然开口道:“你还记不记得陈无极?就是陈琅,我好像看到了他。”

枕清蹙眉,冷声问:“阿之奎那边?”

占焰摇头:“那倒不是,就是在河东境内的路上偶然遇到了,他没发现我,不过看样子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枕清淡淡应声,不再多言。

没多久后,河东盐池和教坊花阁都出现了问题。

梅海身边的人都坐不住了,已有蠢蠢欲动的迹象,而在这几天,枕清已经研制好一种独特的香味,是她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闻到过的香气。

在以前枕清总觉得这香味是禹王府中的暗卫,可在被刺杀的那一日,她并没有闻到那一种特殊的香味,而且如果真是禹王府的暗卫,或许她就不用在那半年里当乞丐了,于是断绝了她一直以来的疑惑。

直到与江诉成婚礼那天,她再次闻到那股气味,是在梅海身上。

当初在雷州当乞儿的时候,每当都快饿死时,总会出现一个人来给她一点吃的或者几个铜板吊着命。起初觉得是自己幸运,可是真的能一直那么幸运么?

枕清是不信的。

所以在这件事发生的第五次后,枕清故意抓住了那个人的衣服,在那人身上闻到了那一种淡淡的气味,那香气很能让人温和稳定,也就是那段时间,让她必须要闻到那种气味才能够安心。

在小时候,枕清练习的武功让她能察觉到周围的风吹草动,也是在那时候,她发觉到自己身边有很多小尾巴,只不过她不认识,也从没看见那些人在自己面前出现过。

起初不知道那些人从何而来,现在总算找到了那香味最终的来处。

枕清若有所思地把香味拿给了一条狗闻,那条狗走过大街小巷,最后在一处院子停下来。那是一间很不起眼的院子,推开门后,却又有一番别味的风情。

那条大黄狗在门口嗷嗷叫了两下,枕清微微一笑,目光移到院子内,她看到梅海一人在梅花树下斟茶,升起来的青烟飘渺虚无,好似在下一刻就要消失不见。

门是古老的实木,门底是波澜弯曲的,被风一吹,吱呀呀地响动。

枕清置若罔闻,踏步走了进来。

梅海看到枕清,心中没有诧异,仿佛早已预测到她的到来,甚至还邀请她说:“要不要来喝一喝我煮的茶,用的可是梅花上的雪。”

枕清闻到清冽的香味,她也不客气,挑眉笑道:“好啊。”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梅海看向门外的那条大黄狗身上还有一个香囊,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了然地笑了笑。

他的笑容异常温和,好似就是普通的长辈,没有任何高高在上的架子,心怀若谷,平易近人。

枕清留意他的目光,反问道:“与其问我为何知道你会在这里,我倒是更想问问梅大人,是怎么知道我在今日会来到此处。”

梅海不慌不忙地倒了一壶茶,递给枕清道:“我不知道。”

枕清看着这两副茶盏,疑惑道:“居然不知道,这两副茶具是何意思?那么是上一个人刚走,还是说梅大人要等的人还没来?”

“来了。”梅海平静道,“都来了。”

枕清顿时挑到了“都”那个字眼,于是问:“枕灵么?”

梅海摇头道:“她倒是没有来。”

说完这句话,梅海慢慢悠悠地站起身,从容不迫地从一旁树梢上取了点雪,漫步在院子中,再怡然自得走了回来,把茶水壶放置在炭火之中。

枕清一直默默注视着梅海的动作,记得成婚那日他分明穿着极其厚重的衣服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可今日的他比前些日子更单薄了些许,脖颈也露在外面。

“梅大人似乎不怕冷了。”枕清打趣问。

梅海拿起茶盏的手一顿,淡淡道:“冬日的天气一直都这么冷,穿再厚也抵不住,倒不如敞开来吹吹这风,也别有一番滋味。”

枕清颔首:“的确。”

他们两人讲话一来一回,两人都没有捅破那层拉扯到极限的线。

枕清不喜欢打哑谜地转圈:“你认识枕淮吗?你很注意我和枕灵。”

单刀直入是枕清的个性,她盯着梅海,梅海却是连眼皮都不曾跳动一下。

梅海说:“即使我说不认识,你都会觉得我是认识的。”

“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既然不认识,为何要如此照拂我们姊妹两?”枕清嘲道,“难不成梅大人的善心都做到了十多年前?知道枕家是被冤枉的,于是可怜长大成人后的我与姊姊?”

知道枕清这话说得挖苦,他也跟着自嘲道:“枕家是不是被冤枉的,我不清楚,不过这枕淮,倒是我这一生的贵人。如果不是他,我或许走不到如今这一步。而这大江南北,认识我梅海的人,只怕是少之又少。或许我现在还是个放牛羊的放牧郎。”

这话,枕清倒是听得明白了,因为枕淮帮过他,所以才会对枕家的她们多有照拂。可薄映禾却说她从未在枕淮口中听过这个人,这种事情还是有待商榷。

枕清见他坐下来,抬手与他碰盏,道:“梅大人也是聪明人,一定知道我这次过来是因为何事。我就想问一问,枕家当真对你有这么大的恩情,让你不顾风险,也要置符家与柳家于不顾?而我又凭什么信你,是不是我与枕灵身上有你所需要的东西?”

梅海突然仰天大笑,他面颊泛着红,似是高兴,又像是无奈:“没有。你们没有我所需要的东西。只不过是杀人偿命,古来的老话,况且你手中没有沾染鲜血么?柳长鸣,王闻礼,甚至还有我。”

枕清眼神微晃,她没有想到梅海居然这么快就对自己下定义,她唇瓣勉强勾起,突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在他面前无处遁寻,可她并没有露出胆怯的意思,目光极轻地落在他身上。

“这是枕家的事,与你一个外人又有何干系?你何必装得这般悲悯众生,你底下的教坊与花阁出的人命还不算多吗?”

她说完豁然起身,垂眸凝视梅海,极力克制面上的表情,唇瓣绷直道:“梅海,有什么事,到都护府说个清楚干净吧!”

“怕是晚了。”梅海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道,“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使命,即使是死,却也够了。”

枕清看着他手中的杯盏,突然觉得心口有气堵着了,虽然已经明白他的此举动作,可心中还有很多疑惑没有解答,在他最后的生机中询问:“在雷州的时候,你是不是在我身旁安插了暗卫?为什么要处处保护我,即使是枕家救过你的命,你也不至于做到如此地步!梅海,你是不是......”

“呕!”血迹铺洒在雪地中,变得格外刺目,硬生生堵住了枕清接下来说的话。

梅海抚开唇瓣的血,“是我安插的,不过他们在你去长安的时候都死了。有人动了手,我不知道是谁。我活着只是为了帮恩人报仇,既然你和枕灵都没有停止查找下去,大仇即将得报,我也就放心了。”

枕清冷声问:“那么教坊和花阁呢?”

梅海有气无力道:“会散的,都会散的。”

院外有一群脚步声踏来,她转身看到了带着一大群人马而来的符生枝,就知道这件事已经不需要她来了,于是朝为首的那几人轻轻点头,独自一人踏出去。

这件事情是她始料未及的,总觉得这件事不应该这么仓皇落幕,可是事情就是这样结束了,她问清楚了自己要想知道的东西,却总觉得空落落的,好像来到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知道一件事后,那个梦碎了,那个人死了。

可还是不对劲。

枕清独自走在热闹的街道,有一个阿婆认出枕清,笑着打招呼:“最近怎么没有看到你来商铺里。”

“最近年关,家中事务繁多,来的次数也就少了。”枕清勉强提起笑容,朝家走。

从来没想过梅海居然会死的这般仓促,枕清原本还以为需要大展拳脚和身手,却没有派上任何用场,江诉留意到枕清的失魂落魄。

他出声问:“怎么了?”

枕清道:“江诉,梅海死了。可为什么我不高兴呢?这件事明明是按照我所想的走,可又不像是我所想那般畅快。他等着我,就好像是等着我来宣判他的死亡。”

江诉走近:“那你觉得死亡应该是什么样的?轰轰烈烈?还是说跌宕起伏?”

枕清说:“那也没有,但起码不是这样!我觉得他好奇怪,不对劲,我感觉他就是故意在我面前死去,随后能换一个壳子金蝉脱壳。”

江诉低垂脑袋,抬手陇了陇枕清的披风,慢慢道:“如果你不放心,那就去都护府看一眼尸体,有符生枝在,不会出现差错的。”

依照符生枝的性子,怕是能把梅海捅成筛子。

而且众目睽睽之下,还有尸体都在手中,无论怎么样,都不可能逃之夭夭,除非真的是有什么怪力乱神说。

枕清被江诉抱了起来,枕清当即慌乱,勾住江诉的脖颈,面色苍白地看着他道:“你要干什么?”

江诉说:“回屋内,外边冷。”

-

漫长的冬天即将过去,枕清坐在船头上,看着外边的红梅覆上白雪,依旧争相开放。

枕清扶着自己的腰,看向江诉为自己披上披风,她微微勾起唇瓣,缓缓道:“今年的冬天过得有些漫长,江诉,上一世我死的时候,好像也下了一场这么大的雪。”

上一世好像以及变得极其遥远,江诉抱住枕清,珍重地搂在怀里,掩饰眼神中挣扎,他轻声道:“今年是我们的第二年,希望还有许多年。”

“会的。”她说。

划桨的船家悠悠笑道:“冬日溪上小小舟,无花有酒好红松;若无世间荒唐事,但入山林觅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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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江水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