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便是三月二十日。一大早,江南女子书院门前便热闹起来,车马络绎不绝,书院周围聚集了不少围观的百姓,皆因每年的纳新之日都是一方盛事。
书院门口站满了前来送考的江南世家女眷,衣香鬓影之间不乏窃窃私语,皆在议论今日的试题和哪家子女最有可能拔得头筹。
顾远晟如约而至,车马稳稳停在书院门外。
顾远晟自马车中缓步走出。一身深青色的官服愈发衬得他身姿挺拔,气度沉稳。春光洒在他周身,衣袍上的金丝与玉带隐隐泛着柔和的光泽,宛若寒星点缀在青色的夜空。
他从容迈步,目光沉静,周身散发出一股与江南温润风景截然不同的冷冽威仪。随从恭敬地紧随其后。
他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位便是顾大人吧?”一位衣着考究的夫人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掩不住的兴奋,“京城来的按察使,听说还是宰相府的公子呢。”
另一位女眷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样的人物,哪家的姑娘能嫁过去,可真是一步登天。”
“可不就是。”一位年轻的夫人轻声附和,目光中透着几分精明,“难得来江南这么一趟,便是短暂的任期,也必定要好好把握这机会。”
“听闻顾大人未曾成婚?”稍远处,一位素雅的女子微微侧身,低声问向旁人,语气中带着几分按捺不住的期待。
“自然没有。”旁边的老妇人压低声音,笑道,“宰相府的婚事,怎会轻易决定?不过看他的气度,倒也不是容易讨好的性子。”
几人言语间时不时偷瞥顾远晟的背影。有人试探性地提起自己的女儿,有人则在暗暗盘算是否可以借此机会攀上顾家这棵大树。
然而,顾远晟却似全然不觉。他神色如常,步伐沉稳,缓步走向书院。
门前,书院山长柳泽临早已率诸位先生迎候。见顾远晟到来,他立刻拱手笑道:“顾大人,今日难得您拨冗前来,书院蓬荜生辉。”
“柳山长言重了。”顾远晟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周围的布置。
柳泽临笑意未改,做了个请的手势:“大人,请移步考台,新生入试即将开始。”
言罢,他转身走在前方带路,顾远晟也不再多言,迈步跟随,其余讲师则鱼贯而行。
沈清言的脚步略缓,刻意落在众人之后。她神色如常,目光平静,仿佛并未在意身旁之人。
然而顾远晟却留意到了。
一行人穿过书院的山长廊,桃花簇簇,幽静雅致。转过角亭,前方景象豁然开朗——
学堂外春光明媚,远山如黛,树影婆娑洒下斑驳的光点,院中搭建了一座宽阔的考台,四周铺陈整齐,几排矮榻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尽显肃穆与庄重。
台前分列着数十名新生,皆身着整齐的襦裙或长衣,虽面容稚嫩,却神色肃然,显然对这一场考试无比重视。
家族女眷们站在场外观望,低声议论,偶有一阵微风拂过,将细碎的话语吹散在空气中。
“诸位先生,请落座。”柳泽临恭敬地示意,众人依次在考台两侧落座。顾远晟居于正中,他环顾场内,目光随意一扫。
柳泽临微微起身,向考生们朗声说道:“此次入试,共分三场:诗文策论、才艺展示、即兴答辩。”
考台上放置了考题纸笺,柳泽临继续解释:“第一场为诗文策论,要求以‘修身齐家’为题,作一篇策论或诗赋,字数不限,须文辞流畅,立意高远。此乃书院考察品行才学之重中之重。”
听罢考题,考生们肃然坐下,纷纷展纸执笔,开始伏案书写。场中顿时安静下来,只余笔墨在纸上沙沙作响。
沈清言目光平静地扫过诸位考生。都是江南世族家的女儿。她们都衣着得体,举止优雅,背负着家族的期许。
她知道,这场入学考试对于她们来说,意义绝不仅仅在于学习知识。更多的,是为了拓展人脉,为家族争光,甚至为将来嫁入权贵之家铺路。
人群中,几位考生显得尤为出色。
坐在左侧第三位的,是苏映雪——苏家的掌上明珠,传闻她自小才情出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苏家虽不似江南的豪门大族,却是书香门第,家中几代人皆以清廉正直著称,其父苏怀远更是江南颇有声望的乡绅,热心公益,藏书无数。
今日,她一袭淡蓝衣裙,安静伏案,举手投足间透着大家闺秀的从容。沈清言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然后,停驻很久。
苏映雪的身旁,则是另一位容貌明艳的女子吴若锦。她出身商贾人家,虽家世稍逊,却因生得明丽出挑,出场时便吸引了不少目光。
她笔下流畅,神色轻松,时不时抬眼扫向台上,眼中难掩野心与张扬。
考场中的其他考生,虽各有特色,却很难与这二人争锋。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考题收上。
文章一一递交到讲师们手中,沈清言低头翻看,指尖轻捻着纸角。柳泽临带着笑意问道:“沈先生,如何?”
沈清言未答,只将其中两篇文章递过去。果然不出所料,苏映雪以一篇《齐家之道》拔得头筹。文章文辞雅致,论述精妙,处处透着深厚的家学底蕴,引得书院的先生们连连赞叹。
而吴若锦则以一篇短赋胜出,句句押韵,辞藻华丽,虽缺乏深度,却讨巧地迎合了评判的审美。场外吴氏家族女眷们见状,更是纷纷露出欣慰的笑意。
第一场考试结束,第二场马上开始。阳光洒在考台上,琴案、画具、砚台一一摆开,各考生根据所长选择展示才艺。
苏映雪从容坐于古琴前,指尖拨动琴弦,奏出一曲《潇湘水云》。
琴声如山间清风,又如潺潺流水,起伏间透着深远意境。她面容淡定,举手投足间尽显端庄雅致,技艺高超,引得场内阵阵赞叹。
顾远晟端坐中央,目光却不在考台上。他微微偏头,看向讲师席中那抹清冷的身影。
沈清言静静听着琴声,似乎被乐音带入其中,手指轻轻击节,白皙的指尖随着音律落下,像一朵花瓣拂过衣袖。
顾远晟的目光停驻片刻,心中一阵恍惚——这样的动作,这样的神情,似乎不止一次在记忆中出现过。
他不觉微微握紧手中折扇。他的失态全落在了秦衡的眼睛里,他低声笑道:“主子,您盯着那位沈先生看了好几回了。”
顾远晟一顿,抬眼扫了他一眼,不怒自威。
“属下失言。”秦衡低头,忍住笑意退到一旁,心中却越发觉得这位沈先生不简单。
考台上,才艺展示继续。吴若锦展开一幅工笔画,画中牡丹绚丽夺目,笔法虽稍显生涩,却足够张扬艳丽。
她画毕,故意抬眸看向顾远晟,目光柔媚含笑,显然心怀几分试探与心思。
顾远晟神色未动,目光平静如水,仿佛未曾察觉。
第三场即兴答辩环节,由讲师们现场提问,考验考生的学识与应变能力。
讲师席上,柳泽临微微侧身,对沈清言低声道:“沈先生,您准备的什么问题?”
沈清言轻轻摇头,目光微敛,语气平静:“今日还是交由其他诸位先生吧。”
柳泽临笑而不语。
答辩台上,考生们或从容不迫,或引经据典,各显其能。
有的考生应对得体,以温婉之辞阐述“忠孝之道”,举重若轻,颇得众人青睐。
也有的考生以机智的反驳博得关注,虽稍显稚嫩,却不失灵动。
沈清言坐在一旁,专注倾听,偶尔低声与柳泽临交换意见,神色淡然。然而她明显感觉到,不远处那道目光,正不动声色地落在她身上,仿佛带着某种探寻的意味。
而且她知道,这样的注视,不是第一次了。
她略微抬眼,看向目光的主人。
今日的顾远晟,一身深青色官服,衣袍边缘绣着隐隐的金线,随着微风轻拂,泛出低调的光泽。他坐在主位,腰间悬着象征权威的玉带,整个人显得冷峻而端方,眉宇间透着沉稳内敛的威仪,却偏偏在阳光下多了一分温润。
沈清言微微一笑,眉梢轻挑,干脆直视回去。
顾远晟显然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微微一怔,片刻后才敛下眸光,略一点头,掩去了那分明目张胆的注视。
秦衡站在稍远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由得暗暗发笑。素来冷静自持的顾大人,居然也有这样被人逼退目光的时候。
“主子倒是沉得住气。”他心中暗想,嘴角却不自觉地带上了点促狭的笑意。
沈清言垂下眼帘,仿佛那一瞬的目光交锋从未发生。她继续听着台上的考生作答,仿佛对顾远晟方才的反应毫不在意。
而顾远晟却低头端起茶盏,盖碗的边缘轻轻敲了敲,掩住眼中那一丝复杂情绪。
随着考试落幕,最终共有十六人顺利通过。苏映雪以才学与优雅气度拔得头筹,而吴若锦则凭借艳丽的容貌与机智的才艺紧随其后,成为新生中最出色的两人。
庭院中一时间欢声笑语与低声叹息交织,几家欢喜几家忧。
站在角落里的几位少女神情黯然,低头不语,有些甚至红了眼眶。她们的母亲则连忙安慰:“不过是一次考试罢了,明年再来便是。”可语气中仍带着抑制不住的失望。
庭院另一端,气氛则完全不同。通过考试的考生围在一处,彼此恭贺,偶有几个家族相熟的女眷互相行礼致意,言辞间流露着客气的恭维:“贵府小姐果然出众,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沈清言神色平静,目光淡淡地扫过这一切。她侧身低声对柳泽临道:“今年通过的人数,比去年略少,但整体质量尚可。”
柳泽临颔首,微笑着说道:“确实如此,尤其是苏映雪与吴若锦,皆是本地世家翘楚,今后恐怕会成为书院的代表人物。”
沈清言微微点头,语气淡然:“但才学之上,仍需谦逊克己。”
“沈先生所言极是。”柳泽临轻声附和。
不远处的顾远晟,依旧端坐在书案旁,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庭院中正低声交谈的两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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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纳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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