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宣殿内只掌了一盏宫灯,昏暗烛光下,少帝披散墨发,眸色黯淡。面前书案上,堆叠着的是摄政王批复好后送来的折子。
纯熙侍于殿前,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直到沉重的脚步声径直走了进来,走到陈宁的面前。
陈宁抬眼,眸色转缓,抬手道:“给元公看座。”
元培满意坐下,方将收集好的证据递交给纯熙。
一张张一丝不苟,找不出半分错处画押好了的证词。
上面画押的日子竟有出自十年前的。
陈宁细细看着所呈之词,元培却道:“陛下,这些都是近日来老夫查到的关于东梁栖贤镇上的陆家背景,陛下虽年轻,但定然是听说过南国陆风的。陆风叛国,已成铁证,南帝深恶痛绝,当年陆家满门尽灭,没成想,竟有余孽,逃到了我东梁境内。”
“温一酒可真能藏啊,倘若是为南帝所知晓,陛下细想,会酿成什么样的后果?老夫可是听闻,陆风的孙儿,亦藏在陆家。”
“元公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查的?”
元培笑道: “元翕遭遇刺杀开始。”
他强调着“刺杀”二字,仿佛是在提醒陈宁,一切尽于他的掌握之中。
陈宁没有再将内容看完,抬头看向元培,声色平淡,询问道:“依元公的意思,朕当如何?”
元培道:“斩草就要除根,不妨借此事,敲打晋王,也好让晋王意识到,自己并非是只手遮天的。”说到这里,元培望向书案上已经被温一酒批复好的奏折,沉声道:“当然,做主的是陛下,陛下若是狠不下心,老夫也没有办法。”
陈宁叹息道:“这些年,他为东梁殚精竭虑,朕于心不忍。”
元培只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来到鸿胪会馆已近一月。
如今已然入冬,北汉使团也早已离去,而萧旭以妹妹重病、心中放心不下为由继续留在樊城。同样的,萧旭不走,刘承胥自然也在樊城。
也是从萧旭那里萧昭才了解到,单单自她受伤昏迷到醒来,都过去了半个多月之久。
彼时萧旭正在为萧昭上药,萧昭猝不及防抬头,试探问道:“他堂堂北汉太子,竟愿意为了姐姐一直留在北汉?”
萧旭拿起素锦,擦拭萧昭晃动之下抹歪了的药膏,淡淡开口道:“并不只是这样的。陈宁密信,请他帮忙,事成之后,自会有他需要的好处,权力争夺向来如此,是需要考虑利益得失的。”
萧昭并不想打听陈宁所求何事,她只是斟酌片刻,开口道:“那姐姐呢?会失望吗?”
萧旭答道:“他是北汉太子,将来是要做一国之主的人。我并不能要求他将心全部放在我身上,这对他,对整个北汉,都是不公平的。”
萧昭想了想,点头道:“我知道的,我只是觉得,你们之间的婚姻,不应该只是权衡利弊下的结果。以他的能力,他大可以娶一个什么都不会多问的北汉朝臣之女。其实,他应该,是很喜欢姐姐的。”
觉察到萧昭语气中的怅然,萧旭手上动作微微一滞,复认真问道:“阿昭,成为东梁皇后,是你想要的吗?”
萧昭心底琢磨着萧昭的话,却听萧旭继续道:“从前我劝你离开南宫,但不想却让你陷入另一座牢狱。花影梦之举很凶险,你是不是,还放不下他?”
“不是的!”想到萧旭之前到过林州,萧昭只觉难以启齿,慌忙解释道:“萧钰对我有恩,我早已将他视为亲人,换做是姐姐,我也会如此……”
她的语气放缓,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元翕提及此事的模样,她不禁垂下眼,神色哀戚,悲叹道:“姐姐,我想,我应该不再爱慕明月了。”
萧旭为萧昭换完药,就应陈宁之邀,入樊城皇宫去了。
萧昭坐在萧旭的房内进膳,面前一桌子的吃食,她却只用了半碗清粥。
刘承胥推门进来,到处寻不见萧旭,却只看见失魂落魄的萧昭。他居高临下看向萧昭,质问道:“她进宫去了?”
萧昭并未答话,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刘承胥于萧昭对面坐下,看向一桌子的菜,凤眼微挑,复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孤薄待你呢。”见萧昭并未再有任何回应,他托着腮,打量着萧昭片刻,突然笑道:“孤知道你在想什么,而且,你还不想让你姐姐知道。”
萧昭并不想理会刘承胥,她深知不能同刘承胥多说一句话,不然就会被带入他未知的圈套里。
哪知刘承胥收起手,理了理衣袂,幽幽开口道:“你知道元翕为什么要把你带出宫,又送你来你姐姐这里吗?”
萧昭眸光忽明,幸而埋首,并不为刘承胥察觉。
只听他继续道:“他要搬倒他的父亲,替代其成为东梁的半边天。这是很凶险的事情,他只好将你放在最安全的地方。而自元培察觉到他有软肋开始,陆家就不再安全,他跟你大吵一架,让你疏远他,何尝不是为了保护你。是而即使事败,那时你也已经误会他是薄情寡性之人,不也会为他感到惋惜……”
说到这里,萧昭已经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向他,“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有多少暗卫,有多深的谋算,就连元翕的动向,也能被你掌握得一清二楚。”
刘承胥眼底含笑,道:“那就是孤说对了。”
萧昭复问道:“元翕到底,为何那样恨他的父亲?”
刘承胥迎上萧昭忽然明亮、迫切探究的眸子,犹疑片刻,别开眼,却作玩笑道:“别这样看着孤,你姐姐该误会了。”
“不如,孤带你出去散散心,如何?”
萧昭警惕道:“去哪儿?”
“带你去看戏,关于元翕的戏。”
见萧昭满脸防备,刘承胥摊手道:“放心,孤答应过你姐姐,绝不会再利用你,伤害你。”
“我们得快点出门,否则,该被你姐姐发现了。”
萧昭气力已然恢复大半,只是晨时心不在焉,并没有进食太多东西,闻言,忙拿起桌上的糕点往嘴里塞。
刘承胥无奈得摇摇头,起身缓步向门外走去。
马车上,萧昭窝在车厢一角,戴好面纱,并不理会刘承胥,倒是刘承胥饶有兴致地看向她,不解道:“元翕沉闷无趣你不怕,孤和颜悦色,你倒像是耗子见了猫似的。”
萧昭回忆起第一次在淮安侯府时见到惊为天人的刘承胥,她冷声道:“怕的是和颜悦色的豺狼虎豹。”
刘承胥难得撇了撇嘴,叹道:“可不能在你姐姐面前如此诋毁孤。孤这不正在助人为乐吗?”
说话间,他们就到了目的地,花影梦。
萧昭蹙眉,忙又取出帷帽,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不想,刘承胥带她走的路,竟是她从未走过的路。
只见刘承胥来到一间装饰极尽奢靡的屋子,屋子里架有一座彩绣边座嵌点翠万花献瑞图屏风,其上工艺就是宫里上百名绣娘不眠不休三月恐怕也难完成。
尚未及萧昭观赏清楚。刘承胥绕过万花献瑞图屏风,轻旋屏风之后书架上陈设的琉璃青玉花盏,书架之后,立现一条暗道。
萧昭并未迟疑,立马跟上刘承胥的步子下到了暗道。
刘承胥轻笑,吹起火折子,轻车熟路、大步流星地来到一间暗室前。将暗室观孔打开,示意萧昭上前。
萧昭见四下无人,这才取下帷帽和面纱,喘了两口气,平复下来后,方才将眼睛覆于观孔之上。
暗室竟连接着花影梦一间厢房,厢房内的一举一动,尽揽于眼底。
厢房内坐着的两个人萧昭都认识。
一个,是元翕的父亲;一个,是陆离的弟弟。
元培抿了一口清茶,平淡开口道:“老夫是不着急的,着急的恐怕是陆二公子。上次林州刺杀事败,你大哥已然起了疑心。再不赶快下定决心,恐怕遭殃的就是你了。”
陆和想了想,道:“晚辈希望元公保证,绝不觊觎陆家产业,绝不伤害陆家其他的人。”
元培笑道:“这是自然,老夫与陆家无冤无仇,所要对付的,不过是晋王父子罢了。”
分明是白日,厢房内却暗淡无光,烛盏映照于陆和隽秀柔和的面庞,他的眸子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元培继续道:“留给陆家主的时间可不多了,据老夫所知,你大哥快成家了,而陆家成家后,就该掌家了,老太太嘱意的,可从来是你大哥。”
闻及此言,陆和终于下定决心,复问道:“元公打算何时动手?”
元培沉声道:“十日之后。”
陆和不解道:“为何是十日,十日之后,晚辈可不敢保证,他还在府上。”
元培道:“就是为了保证他一定在府上,所以需要等到十日之后。”
回去的路上,萧昭一言不发,她不明白,为何父子、兄弟也会相互算计,甚至牵连性命。而她记忆里的陆家,是慈善和睦之家。
她抬眼看向刘承胥,刘承胥凤眼微阖,面色如常,淡然开口道:“恐怕是萧钰将你保护得太好了。身居高位,父子君臣,是很复杂的关系,权力一旦蒙蔽人的眼睛,即使如陆和那样看上去温文尔雅的人,也会执迷不悟。”
说到这里,他睁开眼睛,打量着萧昭惨淡的一张脸,“孤劝你,收起你那副难看的死人脸,要是你姐姐看了,又该担心得睡不着了。”
回到鸿胪客馆没多久,萧旭才回来。萧旭一回来,就来到了萧昭的屋子,见萧昭侧身躺在床榻上看书,不忍打扰,正要出门,却又被萧昭唤住。
萧昭问:“陛下找姐姐什么事?”
萧旭一字一句道:“他说,要我随他一道去陆家老宅接你回宫。”
萧昭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她拉着萧旭的手,着急问道:“什么时候?”
“十日后。”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