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一时陷入沉默，徐见羞挥手让元明月回去。
“从明日起，你白日去书院，晚间来长秋宫。”
“儿臣知晓了。”
天渐寒，橙橘累累坠枝。
长秋宫的灯笼，至子时才晃晃悠悠暗了大半。
郭见容等元明月离开，幽幽叹气，“徐姐姐，我瞧明月对小侯爷的确是一片真心。”
徐见羞斜看她一眼，“上回你还跟我说，明月嘴里没一句话实话。今日不过听她几句胡言乱语，便觉她赤心相待了？”
郭见容“哎呀”胡乱叫着，两人对视一眼，笑作一团。
笑过之后，徐见羞望着殿外的一片黑沉，“再看看吧。她心眼多，有时连我也分辨不出，她到底哪句话才是真的。”
郭见容凑近她耳边，“徐姐姐，大巫一向不喜明月，为何这回又留下她？甚至言语间对她多有维护，为此不惜得罪三位王爷。”
宫人们都在传，淮北王今日从巫医观离开时，面色不悦，嗔目切齿。
徐见羞摇摇头，“我派青霜打听过，只知前几日明月去过巫医观。”
“难道此事与明月有关？”
“不知，”徐见羞复又叹气，“唉，大巫和淮北王，哪个是她能惹得起的。”
衾冷窗明，夜深露重。
元明月独坐在房中写信，她前日与程九昭炫耀自己是观主最得意的弟子。他当时面色尴尬，“公主，末将听说观主素有才名，可你如今在书院学三字经......”
言下之意，便是疑心元明月在骗他。
而且，他还听司臣抱怨过，说元明月整日走神，一本三字经学了半月仍记不住。
风吹起枯叶，元明月提笔写道：“你实在不知，观主虽有才名，但极其害怕老鼠。若非我每日勤恳帮她抓老鼠，她连睡觉都得睁着眼睛呢。你且说说，我此番作为，算不算她的得意弟子。”
程九昭觉得不算，又苦于无法反驳她。
只得闷在房中，拿着毛笔又迟迟不下笔。程上程下守在门外，心觉他有些怪异，“小侯爷近来不是在房中傻笑，就是在房中写信。弟弟，你说小侯爷，会不会中邪啦？”
程下贴近门缝，侧耳偷听，只听房中人正来来回回念叨算与不算，“看来小侯爷招惹的邪物有些厉害。”
程九昭最后的答案是算，“虽然我心中觉得不算，可我仔细想了想，若是师父房中出现老鼠，我怕是不敢去抓的。”
元明月练武时，偷偷问他，“小侯爷，你怕老鼠啊？”
程九昭无奈点头，“我还怕虫子。”
闻言，元明月嘚瑟起来，“我俩果真天生一对，你怕的，我都不怕。日后成亲，家中的蚊虫蛇蚁，你尽可放心交由我来处置。”
程九昭面色窘迫，低声道：“公主，此话关系你的声誉，莫要再说。”
想起那日徐见羞说的管家之事，元明月趁机问他，“小侯爷，你会管家吗？”
“不会。”
她和程九昭皆不会管事，就得找个人帮他们管。但她一时拿不准，他喜欢他纳妾，还是她招驸马，只好继续追问，“那那那，小侯爷。你喜欢家中美人多一点，还是俊俏公子多一点？”
程九昭眉头紧蹙，似是没听清般，“啊？”
元明月索性将话挑明，“你我都不会管家，不得找一个会管家的人吗？你若喜欢美人，我便给你纳妾；你若喜欢俊俏公子，我可以再招几个驸马陪你。”
见他一直皱眉不说话，元明月心中着急，赶紧问他，“你是不是很喜欢司公子？要不，改日我去问问他，愿不愿意给我当驸马，与你作伴？”
程九昭咬牙切齿：“我可以学！”
他愿意学，倒省了一大笔纳妾招驸马的银子。
元明月十分满意，连扎马步时，都时时哼着小曲儿。
她没看错人，这程九昭虽有隐疾，但为人上进好学，还知赚钱之不易。
“我看人，真准！”
这日分别前，程九昭千叮咛万嘱咐，“公主，四哥心思重，你别在他面前提这事。”
元明月“嗯嗯”应他，眉眼含笑，“放心，我过日子，最是讲究精打细算。府中多个人多一笔开销，就是省下的银子能给我买珠钗吗？”
程九昭今日被她连番追问，眼下已然失去神智，脱口而出一句，“不行。我六你四，我俩日子尚长，府中开销大，得省着点花。”
“行吧，你管家你说了算。”
元明月回宫路上，欢欣鼓舞。
连一旁的元蘅，也瞧出她今日不同寻常的开心，“堂姐可是有了喜事？”
元明月想了想点头，“小侯爷实为良配。”
一听她如此说，元蘅自觉她与程九昭好事相近，打心眼里为她高兴，“堂姐，你此番守得云开见月明，我真为你高兴。”
说罢，她抬手掩唇，莹莹落泪。
元明月看她这般模样，心下了然，“九皇叔要来了吗？”
元蘅：“嗯，就这五六日了。”
元武大病初愈，便马不停蹄赶来中都城。
徐见羞派去的人说，长乐王在病中，常常咒骂元蘅。
此番，她怕是在劫难逃。
元明月不知如何该如何宽慰她，便支她去求徐见羞，“我听说，九皇叔年少时，被母后一枪挑落马下。自此每回见到母后，都怕的不行。你这几日多求求她，没准她有法子。”
“多谢堂姐指点，”元蘅向她行礼道谢，可她素来胆子小，心中对徐见羞又敬又怕，“堂姐，你能陪我一起去长秋宫吗？”
元明月略一思索，点头答应。
长秋宫内，徐见羞听完两人所言，柔声宽慰道：“长乐王这人，打小嘴上功夫了得，倘若真让他下狠手，他怕是不敢的。你别担心，他若真敢打你，哀家会护着你。”
元蘅跪下道谢，元明月乐乐呵呵站在一旁。
徐见羞侧身便看见元明月一脸傻笑，气不打一处来。
前夜，她们丢给她一本账本，让她算算挽月殿的银两流水。
她倒好，鬼画符写了一堆，全是错的。
当下，看她挽着元蘅就要走。徐见羞喊住她，“明月从明日起，午时便要来长秋宫。”
元明月不安回头，“为何？”
“算账！”
元明月走上前撒娇，“母后，儿臣不用学管家之事。我今日已问过小侯爷，他说他愿意学！”
话音刚落，徐见羞大惊，“你在书院读书，怎会见到他？”
元明月自知说漏嘴，慌忙跪下认错。
元蘅见状，也匆匆跪下。
徐见羞来回打量两人，最终猜到真相。她气急，指着元明月道：“你从今日起禁足十日。”
元明月深觉连累程九昭和元蘅，忙不迭将错揽在自己身上。
她端正跪下殿中，再三解释另外两人实则是受她哄骗，“我骗小侯爷，堂妹有事不能来。又骗堂妹，我想和小侯爷待在一块。他们两个不知我的算计，求母后不要责罚他们。”
徐见羞被她气得无话可说，直接拂袖离开。
元明月呜咽哭着，“堂妹，是我连累你了。”
元蘅并未多言，起身扶着她出去。
为防她偷溜出去，禁足令一下，挽月殿四周多了不少守卫。
元明月仰天长叹，叹息自己得意忘形。
如今被困挽月殿不说，还平白连累程九昭和元蘅。
秋去冬来，院外枯叶零落。元明月抄了一日的心经，仍觉心中不宁。
至黄昏，元蘅风尘仆仆来见她。
“堂姐，小侯爷给你的信。”
元明月高兴收下信，“母后没有责罚你们吧？”
元蘅坐下，“没有，只说下不为例。”
“她就是故意针对我！”
元明月语气幽怨又嫉妒，“她真疼你。”
元蘅不曾在意，一个劲让她记得回信，“我明日去书院前，再来找堂姐。”
元明月等她走了很久，才敢打开程九昭的信。
信中之人说，他回府想了想，觉得管家之事，他们可去外边找个得力的管事，“我儿时常听我娘抱怨。说家中诸事，看似简单，管起来却麻烦。不若找个得力的管事，让他帮我们管？”
信的最后，程九昭还特意托人打听了别家管事的月俸，“我使人打听过了，不贵。”
元明月越看越觉得程九昭这人不错，“是个能过日子的人。”
解决了一件大事，又冒出一堆小事。元明月接连十日不能出门，万事只能靠书信问他，“行。管家之事就按你说的办，找个得力且信得过的管事，要不然我俩被人卖了都不知。小侯爷，我平生爱吃肉，你平日喜欢吃什么？我挑几样学，成亲后做给你吃。”
她常听师姐们说，若要一个男子对你死心塌地，会做几样他爱吃之食万不能少。
可惜她厨艺不精，会做的菜肴寥寥无几，“你记得说几样简单的，千万别太难。”
程九昭的下一封信中，只写了两个字：皆可。
元明月不能见他，又不好让元蘅细问，只能拉上春杪与冬葭，在房中捣鼓做饼一事。
窈娘偶尔从窗前经过，都能瞧见这主仆三人对着一盆面粉窃窃私语。
元明月：“水会不会太多了？”
春杪与冬葭：“那加点面粉？”
“面粉好似又有点多了？”
“那再加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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