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云坐在正厅,拿着筷子,怎么都喝不下去粥。洛月还受着伤,没有出来。她往左看看沈璟,往右看看国师大人。两人都不吃饭,但偏偏就是要在桌前坐着,仿佛专门来看她吃饭一样。
阮云咳嗽了一声,向着薛运良没话找话道:“贵府里的饭还不错。”薛运良笑着点点头,“厨房起了一大早便忙碌着给几位贵客做饭。”
阮云指了指面前的桂花糕道:“这桂花糕倒是做得香甜。”
薛运良定眼看去,阮云面前摆了一小盘白嫩嫩的三角精致糕点,上面点缀了些许桂花。他有些疑惑,他正想说,他记得没吩咐厨房做过这道菜啊,下一刻便有下人急急冲进来,“家主,孙公子来了。”
薛运良擦了擦嘴,“你引他去偏厅坐坐,我即刻就去。”
阮云立刻放下筷子,擦擦嘴道:“我也去。”
薛运良看了看三人,“那一起去罢。”他估摸着孙元宴是来道谢的。
几人一齐到了偏厅,孙元宴穿着白色孝衣,神色憔悴。他瞧见国师大人,不自在地往后挪了挪。但还是礼貌拱手道:“府中已无婴孩啼哭声,孙某特来感谢薛大人……与阮姑娘。”国师大人又用一种看死人的目光瞧着自己,孙元宴快吓死了。
薛运良摆摆手,“我倒是没帮你什么忙,多亏了这几位。不过,你穿着这衣服是……”
孙元宴苦着脸道:“家父昨日晚上没熬过去,这几日我正在操办丧事。今日既是来道谢,也是来道别。过几日孙某便搬走了。”建章府留了太多的痛苦回忆,他再不想住在这府邸。
薛运良一阵唏嘘,老太傅曾也是位才华横溢之人,对治国理政很有一套方法。当初自己初上任时遇见难题也请教过他,他给出的解决之策总是一针见血,效果极好。
没想到人就这样没了。他吩咐下人:“去库房取我那墨玉砚来。”又对着孙元宴道:“太傅生前对我多有优待,如今薛某略送小礼,聊表慰藉。”
墨玉砚已然是极珍贵了,这哪是什么小礼?孙元宴感激拱手道:“那孙某便替家父收下了,多谢薛大人。”
这时候阮云忽然站出来道:“孙元宴,赵氏呢?”
孙元宴一愣,好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她……还在厢房里。”
阮云站在他面前,明明是矮一截的人,气势却是足得很。她厉声问:“我问你,你多久没去看她了?”
孙元宴被她吓住,结结巴巴道:“一……一天。”
“府中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一整天都没去看她?也不与她送吃的?”
孙元宴嚅嗫了半晌,也没开口说话。
阮云忽然转身,风一般冲出去了。
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背后沈璟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和国师大人一齐紧紧地跟着阮云。
阮云飞快到了建章府,府中一个人都没有,正堂里放着一口棺材,面前撒满了纸钱。白色灵幡随风微微飘动,诉说着死去之人的心酸。曾经教导过圣上的太傅,地位无比尊贵,死后竟无一人吊唁,孤零零的一口棺材放在那里,萧索万分。
她循着记忆找到了赵令仪的厢房,门口还是上着一把锁,她一个抬手,锁链自断,她踹开了门。
房屋中一片混乱,桌椅倒地,摇床也斜斜地倒在地上,却不见赵令仪的身影。
沈璟在偏院喊:“在这!”
阮云飞身而下,便看见小路上趴着的赵令,这次赵氏穿了干净漂亮的衣衫,只是手腕处割了很深的一条口子,血已经变得深红,从她来的路上也滴了一地的血。
眼前一幕冲击有些大,阮云晃了晃身子,下一刻国师大人稳稳地扶住了她。
沈璟投来不悦的眼神,阮云没看他们,她推开旁边的人,蹲下来看赵令苍白的脸,颤抖着问:“她……是自尽吗?”
沈璟叹了口气,“恐怕是。”
阮云颤抖着从怀里解下锦囊,掏出自己用了一天时间炼的药丸,“我还未给她吃下,她怎么就自尽了呢?”
国师大人终于开口道:“她已然患了癔症,也不知什么是生,什么是死,兴许突然有一天便拿着匕首划向了自己的手腕。”
“不对,不对。”阮云捂着脑袋,自己肯定遗漏了什么重要信息。
佩佩,皎皎,铭儿,这些都连成一根线,遥遥地指向那尊贵的妇人。
为何那妇人会生下魔婴?一招偷天换日,那铭儿又去哪里了?还有老太傅问孙元宴,赵氏的疯症是出自他的手笔,孙元宴对整件事情又知道多少?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阮云忽地睁开眼睛。
她低头仔细看赵氏,她趴在小路上,一只手伸直了往前,另一只手曲着,也在往前。她这是要去哪里?
她忽而想起第一次见到赵氏,她反复哼唱着一首童谣。
“喜鹊叫喳喳,昨夜灯花爆,今日有客到,引得梧桐笑……”
今日有客到,谁到了?梧桐……阮云朝着小路一直往前走,转了个拐角经过那杂草丛后,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映入眼帘。
一切明了了。她蹲下身,轻轻摸了摸那泥土,松软的,带着雨水的气息。她一愣,开始用力往外刨着土,果然在土里面发现了一个有阮云两只手掌大的木匣子。
她转过身,将木匣子给身后两人看。三人一齐将匣子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银制的、垂着小铃铛的长命锁,压着下面一封信。阮云压抑情绪着将长命锁拿起来,小小的铃铛立刻发出脆响,像是小婴儿悦耳的笑声。
信的封面上写着:父亲亲启。——赵令仪。沈璟拆开信,将信浏览了一遍,终于知道这几日建章府发生了些什么。
他将信递给阮云。
父亲:
不孝女令仪两日前生下一子。绝不是元宴口中的女儿皎皎。
生产当日,女儿听见产婆道喜:“是男孩。”女儿当下便是一喜,不管他是男是女,都是女儿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宝贝。可是女儿朦胧间瞧见,突然从一旁窜出来位黑衣人,手中抱着另一位婴儿,拿了什么物什对着他们晃了晃,那稳婆好像被吓着了。
接着他们抱走了我的铭儿,我又听见接生婆道:“是女孩。”
女儿虽刚生产完,却不是神志不清,那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被他们抱到哪里去了?
我昏了两日,醒来后元宴抱着女婴,说那是我的孩子,我自是不信,那女婴孱弱至极,哭声极小,绝不是当日那哭声嘹亮的孩子。
我没控制好情绪,对着元宴大吵大闹,元宴没办法,将我关在了厢房。
两日后我整理好情绪,我想将事情好好说与元宴听。我悄悄从窗户溜出去,却撞见元宴与一位打扮华贵之人攀谈,我本无意偷听,却听见元宴说,他要让我得疯症,这样就不必担心这件事泄露出去了。
我浑身冰凉,什么事?多年来的夫妻情分令我不敢去猜测他参与了什么。但是这话令我不得不信,他,是知晓了孩子之事。
父亲,现在正是一更天,女儿准备收拾东西偷偷逃离建章府,请父亲收到信后一定在明日午时派人来霁州城门口接女儿,详细之事,等女儿与您汇合后再做打算。
另外,这长命锁是女儿从包裹着婴儿的棉布里面寻到的。女儿相信,这是女婴真实身份的线索。望父亲收到信后,也请派人寻一番长命锁的……
的字还未写完,这封信便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急急打断,阮云猜,是孙元宴来了。
原来赵氏从来都没有胡言乱语,那不是她的孩子,可怜的母亲怀胎十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别人抱走,说出真相的她却被当作疯子。
她怀着满腔勇气写下这封信,却没能把这封信送出去。
在彻底疯之前,她定是趁着神志清醒,将信埋在了梧桐树下,又整日哼唱那首童谣,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可她还是疯了。
直到最后赴死的时候,她终于记起了那棵梧桐树。
阮云将长命锁翻过来,那上面刻了小小的两个字:“佩佩。”
“令仪!”不远处传来男人痛苦的呼叫声。几人齐齐走回去,便看见孙元宴跪坐在赵令仪的尸体前,面色痛苦至极。
阮云道:“你还有脸哭?”
孙元宴愣愣地,“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父亲、妻子在两天内相继去世,他顿时变成了孤家寡人。
“我问你,孩子交换之事,是谁与你做的交易?”
孙元宴瞳孔一缩,猛地抬头,望着居高临下的三人,呐呐道:“是……是……”话还未说完,下一刻孙元宴痛苦地捂住脑袋,“啊——”
沈璟淡淡道:“他说不出来的,那人有些手段。”
阮云顿了顿,她懂得炼药,自然也知晓些医理知识,于是抬手想施法将孙元宴从禁锢中解放出来。
然而那月白的光只出现了一瞬,阮云便痛苦地收住,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她机械地望了两人一眼,下一刻便呕出一大口血,昏过去之前,她瞧见了两双惊慌失措的眼睛。
没人瞧见,那血落在长命锁上面,几息后,长命锁又变得干干净净。
火光冲天,阮云慢吞吞地走在游廊上,迎面撞上了许多匆匆忙忙的下人。
她瞧见游廊尽头站着一人,像是在看她的笑话。离得有些远,她看不清面容,于是阮云加快了脚步,近了,更近了,那人却一手洞穿了她的心口,“好好当你的姜家大小姐不好吗?”
“怎么样了?”
“中了毒。”
“什么毒?”
“尚不知晓。她一施法便会气血逆流,疼痛难忍,严重时会危及生命。”
接着阮云感觉一股暖流柔柔地流遍全身,将灼烧的经脉一寸寸抚顺。
“我将忘诀下在她身上,好之前,她将不再能动用法术。”
听见这话,阮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又陷入了昏迷。
沈璟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阮云,眉头禁皱。她怎么会中毒?霁州难道还有人在暗中窥伺他们?亦或是,那位神秘的国师?自阮云回到薛府后,他便不见了踪影。听薛运良说,他已经准备启程回京复命了。
沈璟心中烦躁,等薛运良走后才道:“相琉,你这几日便守着她,有变立刻来报。我预备去桑州。”桑州人,以骁勇善战和制奇毒出名。去那里,或许能打探到解此毒的法子。
相琉点头称是。沈璟立刻站起身,洛月留在这边危险极大,他必须带上洛月前往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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