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十四,南星需要按约定将涂老研制的药丸送至善济堂。今日他将明钰她们送走后,就回到药谷,和涂老制作最后一批药,然后再戴上帷帽,送药下山。
善济堂处在东门九里巷,铺面前悬挂着据说是某位云游书法大家的提字牌匾,且不说它的真实性,这绿漆三字笔锋苍劲,气势磅礴,就算不是名家所作,提笔人也绝非等闲之辈。南星每次看见,都会默默欣赏一段时间。
今天的善济堂排队问诊的队伍依旧很长。队伍当中有个大爷忽然喘不上气,面色狰狞捂着脖子倒地。混乱之中,善济堂内跑出来一位背着药箱的女子,她是坐堂徐大夫的学徒叫姜芙,虽学医没几年,但现在已经是徐大夫的得力门生了。只见她拿出个棕瓶给大爷猛灌,不出一会儿,大爷呕出一滩污秽,又能喘气了。
“南星小兄弟,这儿!这儿!可算是等到你了!”是药房的伙计,他原先撑在柜台上翘首以盼,一见他风风火火上前。
姜芙听到伙计的声音转身,她朝南星颔首致意,复又投入忙碌之中。
“最近也不知道是哪刮来的风,据上次这才过去多久啊,啧啧啧——来开药的人比以往多了三倍不止,徐大夫跟姜姑娘堂忙得嘞都没几个时辰睡觉。唉,好些药都耗光了库存。谢天谢地,可算是等到你了!小兄弟,我们掌柜说,等你来就和你商量下,除了先前商定好的药丸,能否从药谷里再购置一些其他药材?当然了,价钱都好说。”伙计道,他拿出一张事先备好的清单。
南星接过,扫了一眼,大致有数:“这些药谷都有存货,我回去和师父商量,他应当会同意。明日下山我会给你准信。”
伙计和南星接触有些年头了,他知道南星很少下山,南星此时说明日会下山,那说明这事十有**稳了。伙计清点完本月的货,银货两讫,便拉着南星说到了醉月轩谋杀案。
南星在路上听到过零零碎碎的一些词,完整的他倒没听过,他原是没什么兴趣,听到伙计讲到死者是希维族人时,他就起了兴致,问道:“那希维族人叫什么名字?”
伙计神秘兮兮靠近南星,悄悄道:“好像叫康纳,是个生面孔,哈姆老爷的小舅子。死得怪蹊跷。昨儿夜里,徐大夫也被请到现场去,孙师傅请的,他说仍有疑点,不敢轻易决断。徐大夫见了也不好决断,他们商量后一致认为与夏利草中毒的迹象最为相似。”
“夏利草?”南星说,“劳山的草药,但劳山是禁区,无人可进。要说之前别处偶尔能生长个一两株,现在怕是不可能了。这谁还能取到?”
“就是啊,这结论一经得出,掀起轩然大波,”伙计说着,唉了一声,“哈姆老爷也是个可怜人呐,一夜之间,两个亲人一个被毒死,一个下落不明,也难怪他晕过去了。”
诊室里出来位大娘,她把药方子递给伙计,伙计算好金额,大娘付了钱后,他便从背侧柜子上取了几袋递给大娘,大娘咳嗽着领药走了。
南星等他忙完一阵,便问道:“哈姆老爷失踪的可是女儿?”
“小兄弟你真是料事如神!被你说对了,就是哈姆老爷女儿。据说这一前一后,不过就两刻钟时间,哈姆老爷刚从宴会上带着孩子离开,小舅子死了,哈姆老爷把孩子留在船上赶回醉月轩,结果孩子丢了。这谁能受得了,不晕才怪。”
街头突然闹哄哄涌入一群人,嘴里嚷着神女,跟走火入魔般疯狂。
“小兄弟,你再猜猜嫌疑人是谁?”
南星侧回身,瞧着伙计神秘的模样,摇了摇头。
“你肯定猜不到,任谁都不会信!那人貌似悲悯众生的神仙,狼心狗肺的恶人见了,都要生出良心痛改前非!——不信?你去告示栏那,看了你就老实了。”伙计笃定道。
南星离开善济堂,街上还是有不少涌动的人群,他逆着人群,走到城门张贴告示的地方。告示栏前还有不少人,叽叽喳喳的,南星感觉自己耳朵都在嗡嗡响。上面到底贴了什么,怎的如此骚乱。
旁边有个七八岁的男孩,他发现南星站在人群外像个木头人一样杵着,他倒是不怕生,用竹竿戳戳南星的背。南星转身,发现身后堆着一些废旧木箱,上面站着两三个年纪相近的男孩。中间那个男孩说:“要看神仙不?到这到这,来。”
于是南星爬上了木箱。
“你为什么也戴着这样的帽子?”左边的男孩问南星,有一层网隔着,他看不大清南星的长相。
“习惯罢了。”南星答道。
“唉你说,那神女为什么戴这样的帽子?”男孩们开始聊起帷帽的事情来。
南星站定朝告示栏的方向望去,此处的高度足以避开人头,清晰看到告示栏全貌。
告示栏正中挂着一副用上好材质的锦绫裱起来的丹青人像卷轴。画中女子身着宽袖金缕青白纱衣,头顶飞仙髻,左右各一枚祥云纹金簪,挂下两条赤红金纹飘带,额间画着金莲花钿,眼睛微微俯视,嘴角略有弧度,看着似笑非笑。
南星这下明白了伙计所言并非空穴来风。
只是……为什么是明钰?
“神仙!神仙!快快!我们快跟过去!”木箱上的男孩指着西边惊呼道,三个男孩即刻就跳下木箱跑开。
南星顺着男孩指的方向看去,屋顶上站着个头戴黑色帷帽身穿玄衣的身影,寒风肆意吹舞着她的黑纱和衣摆,她左手还提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灰衣小孩。南星虽瞧不清两人的脸,但莫名知道她们正在看他。他见到美乐努力朝他用手比一个圆,下一瞬,二人又跳下屋顶,杳无踪迹。
圆?南星顿了顿。
同一个地方,在白天和夜晚看起来截然不同,夜晚时这陷坑有如深渊,白日里瞧这却只是一处四周生长草木再普通不过的塌陷。明钰让美乐在上面坐着,自己又跳了进去。
如明钰之前所见,陷坑四壁多平整,坑底土壤并不紧实,相反,它格外的松软。明钰刨开了一处坑底,发现土壤之下还有快要腐烂干净的残枝。也就是说,此处陷坑原先极有可能是废弃陷阱,基于某些原因只草草掩埋,后来遇上长期降雨,以至于引发坍塌。
陷坑高度差不多抵两个她,坑内并无任何坚硬之物,美乐昨晚意外跌落并没有受伤,但南星又何故会昏迷?而且,他并不是爬不出坑底,甚至还说是救命之恩?如若昨日真是他的生辰,那……
明钰正准备离开陷坑时,眼睛忽的被一道亮光刺了一下,是什么东西?她上前查看,有一个雕刻弯月形状的银质小铃铛半嵌在了土里。她将小铃铛抠出来放在手心,晃了晃,不会响,她拿出去问了美乐,美乐说不是她的。那就等南星来再问问看好了。
南星的脚程比明钰慢,好久没等到人。明钰她们就吃了点之前南星送的干果蜜饯。
阳光穿过树叶缝隙,在她们身上盖着一个个圆斑。乌梅干酸甜的味道留在唇齿之间,明钰再一次咽下口水,开口道:“他说死的人是康纳。”
美乐嘴巴停顿了一瞬,又继续嚼嚼,她垂着头,含糊不清道:“我知道。”她从指间缝隙中看到了苏荷举的口型,是康纳的名字。
明钰意外地看向美乐,美乐太安静了,安静得不正常。
她忽然回想起一幕画面——金光闪闪的海面,橘粉色的云层,飞翔的海鸥,以及坐在船板上耐心听着美乐叨叨的康纳。康纳平时沉默寡言,他只有和美乐呆在一处时,周身的气场才会变得温和。
起初听到死讯是哈姆,眀钰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哈姆不会死,而在得知康纳是死者时,她有一种生活变得虚妄的不真实感,康纳怎么会死呢?
她尚且如此,何况是美乐。明钰唯恐美乐经不住打击,故而沉默了。可明钰深知这对美乐不公平,就像之前赵捷师伯的事,她常常后悔不已。世上没有后悔药,人生不可能重来,她最终还是决定开口,可美乐却说她早已知道。
“之前为什么不说?”
“因为不想拖累姐姐。”美乐垂着头,声音很轻。
“我确实有这方面的顾虑,”明钰刚说完,美乐即刻猛抬起头看向明钰,明钰拍拍她的头,哭笑不得,“我答应过你的父亲保护你。但由于昨日变故,我确实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应变所有突发事件,这是我的顾虑。不过,在确保你安全的情况下,我会考虑你怎么想。那么,美乐,你告诉我,你还想不想见康纳?”
美乐重重点头。
“带着你确实行动不便,不过,如果你能呆在一个安全的地方,那我会轻松些。等下南星回来,你先跟着南星回去,再等我回来,好吗?”
“姐姐要平安回来。”
明钰和美乐拉勾做了约定。
南星扒开树枝爬上坡见到一大一小两个人正躺在草丛里晒太阳。两人听到他的动静,一齐坐起来直直望着他,什么话也没说。
“等很久了吗?”南星打破沉默,他喘着气,靠着树干坐下。
二人皆是摇头。
“要我帮什么忙?”南星又问。
明钰牵着美乐走到南星面前:“把美乐藏起来,直到我回来找她。”
“好。”南星答应得十分干脆。
明钰蹲在他身前,问道:“你都听到什么了,怎么问都不问就答应了?”
于是南星把他从善济堂伙计那知道的一五一十转述给明钰。明钰托着下巴思考其中的联系,禁区、草药、毒、康纳、美乐失踪以及她自己,这怎么都串在一起,然后指认她是嫌疑人?要不是她也是第一次到这,她都快怀疑有仇家专门与她作对。
“要我说,把美乐失踪算我头上,这肯定有朱老爷或者朱老爷派来的那几个小喽啰的手笔。无论如何,朱老爷逃不了干系。”明钰说道,然后又将她们到岸时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南星,之前匪患的说辞其实也不是说不通。南星听完后久久没有说话。
“你这反应,难道我们遇上大麻烦了?”
南星点头。
“噢,对了,苏荷举。美乐和她父亲离开后,苏荷举还在饭局里,且坐在康纳边上,他应该目击了现场。刚刚我们在城里时,他拦住了我们,还要我们不要靠近画像。我看他担心着急的模样也不像是装的,但总感觉他这人有点奇怪。你认识他吗?”
“我……不认识。但我知道他,你可以信他,但不能太信任他。”
“噢?”明钰听出点意思来,可南星回避了她的视线,没有继续展开说说的打算,她便换了个话头,“你说,这世上会不会正好有人和我生得一模一样?”说完,她自己也觉得问题离谱,怎么会有人倒霉催和她长一样。
“不会。”南星斩钉截铁。
他为什么这么肯定?明钰侧目,他们之间隔着两层纱,她看不清南星的脸。
“我已经休息差不多了,现在回药谷吗?”南星问。
“行吧,那就麻烦你带美乐回去了。”明钰走前又再三叮嘱美乐,有事要及时和南星他们商量。她们约定好,互相都要好好的。明钰虽应得痛快,不过等他们离去后,烦躁攀上她的心头,她预感事情会有些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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