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暗恋这件惊天动地的小事

然后,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中,我慢慢地、慢慢地站了起来。我不再看任何人,目光空洞地望向窗外,仿佛那里有我的救赎。

我开口了。声音起初带着哽咽的颤抖,细微得几乎听不见:

“忘记分开后的第几天起…”

但很快,那声音渐渐稳定下来,变得清晰,空灵,带着一种与我年龄不符的、深沉的悲伤。

“喜欢一个人看下大雨,没联络,孤单就像连锁反应,想要快乐都没力气…”

我唱得极其专注,极其深情。每一个字,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从心底最深处挖出来的,浸满了无人可诉的委屈、无法言说的爱恋和注定无望的结局。

“…我希望你,是我独家的记忆,摆在心底,不管别人说得多么难听…”

当我唱到这一句时,目光不由自主地、哀戚地转向了讲台上的他。只一瞬间,又飞快地移开,但那一眼,如同带着千钧重量,狠狠地撞进了唐明轩的心里。

他浑身一震,猛地清醒过来。

他忽然听懂了。这哪里是在唱一首普通的流行歌?这分明是…分明是我在借着歌词,对他,也是对全世界,做着最后无声而绝望的告白!“独家记忆”、“别人说得多么难听”……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刚刚被怒火蒙蔽的理智上。他看到了我眼角强忍的泪水,看到了我微微颤抖的单薄肩膀。

一股巨大的懊悔和难以言喻的心疼攫住了他。他做了什么?他竟然用这种方式,逼着一个本就身处悬崖边的孩子,当众剥开自己的伤口!

“好了!萧宁宁。”他几乎是仓促地打断了我,声音失去了之前的冷硬,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沙哑。

歌声戛然而止。

全班依旧死寂。我还站在那里,像一尊易碎的琉璃。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恢复平静,却掩不住其中的复杂情绪:“歌唱得…很好听。但是,”他加重了语气,既是对我说,也是对全班说,“老师希望你在课堂上,能够好好听课。你的才华,你的文学素养,不应该被辜负。”

我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无声地滑落。我没有擦拭,只是深深地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

“好。唐老师……”我停顿了一下,仿佛用掉了所有的勇气,“… …以后,我不会在您的课堂上,抄写歌词了。”

我坐下了,将整张脸埋进臂弯里,只剩下单薄的肩膀在微微耸动。

唐明轩站在原地,感觉喉咙发紧。那未完的课,他几乎不知道是如何继续下去的。他只知道,那首《独家记忆》的旋律,和女孩绝望而深情的演唱,连同她那最后一眼,在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再也无法平息。

那天的语文课,在萧宁宁坐下后,教室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安静。唐明轩站在讲台上,感觉自己刚才的言行像一块巨石投入心湖,此刻正漾开一圈圈懊悔的涟漪。

他清了清有些发紧的喉咙,继续讲解鲁迅,声音却比平时低沉了几分。目光偶尔扫过那个将头深埋在臂弯里的、微微颤抖的身影,他的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怎么会让她当着全班的面唱那首歌?

“恨铁不成钢”——这曾是他为自己那一瞬间的怒火找到的理由。可当她空灵而悲伤的歌声响起,当她唱到“不管别人说得多么难听”,当她用那种破碎的眼神望向他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不是叛逆,不是沉溺,那是求救!是一个孩子在暴风雨中,能发出的最绝望的呼喊。

而他,本该是那个为她撑伞的人,却可笑地加入了风雨,成了施暴者的一员。

“您的文学素养,不应该被辜负。”——此刻回想起来,这句结束语是多么的苍白和虚伪。他辜负的,又何止是她的文学素养?

那股火也不可避免地烧到了唐明轩身上。同事们探寻的目光,课堂上学生心照不宣的窃笑,校长办公室里语重心长的谈话……最终,他的妻子林青涵也知晓了。

那晚,唐明轩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迎接他的是妻子冰冷的沉默。

“学校里的事,我听说了。”她的声音平静如结冰的湖面。

“那就是个孩子,青涵。青春期懵懂,把仰慕误解成了其他感情。”

“孩子?”林青涵猛地转头,“我见过那个萧宁宁!她看你的眼神,根本不是一个学生看老师那么简单!你对她,就没有一点超出师生之外的关注?”

“我只是惜才!她的文学感知力远超同龄人,我是她的老师,有责任引导她!”

“引导?”林青涵冷笑,“现在全校都在看我们的笑话!你必须彻底解决这件事!否则……”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像一根尖锐的刺,扎进唐明轩心里。这份深刻的自责,让他在后来面对妻子的质问、校长的谈话时,更多了一份沉默的坚持。他不能再让任何外部的压力,进一步伤害那个已经伤痕累累的孩子。这份迟来的守护,是他唯一能做的弥补。

在萧宁宁被孤立的那些日子里,班长林薇的心情是复杂的。她曾将萧宁宁视为一个需要帮助的、不起眼的同学,甚至带着一丝优等生不易察觉的优越感。但当她亲眼目睹那场“课堂唱歌”事件,看到萧宁宁身上那种与平时怯懦截然不同的、近乎破碎的勇气时,她内心受到了震动。

一次课间,她看到王磊又学着萧宁宁平时含胸走路的样子逗大家笑,她少见地沉下了脸。

“王磊,有意思吗?”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班长的威严,“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并不光彩。”

王磊讪讪地停了动作,有些不服气地嘟囔:“开个玩笑嘛……”

“有些玩笑,并不好笑。”林薇说完,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萧宁宁空着的座位,心里掠过一丝她自己也不愿承认的、名为愧疚的情绪。她隐隐觉得,那个安静的女生身上,有着某种她无法企及的东西。

王磊虽然收敛了许多,但少年人的好奇心与从众心理依然占了上风。他依然是流言的传播者,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他会想起萧宁宁唱歌时那双含泪的眼睛,心里会泛起一丝模糊的不安,觉得自己的行为“好像确实有点过分了”。但这丝不安,很快就被新一天的喧闹所掩盖。

第五章决堤:纸上的告别与迷失的轨迹

风暴最终席卷了我的家庭。在父母叹息和无奈中,转学手续被迅速办好。这意味着,我必须,也只能,在这个承载了我所有欢笑与泪水的学校里,度过最后一个学期。

我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真正的影子,沉默,透明,几乎不占用任何空间。只有在语文课上,我才会短暂地抬起头,像沙漠中渴水的旅人,贪婪地汲取他讲课时的每一个音节、每一个神情,将其刻印在脑海里,作为未来漫长荒芜岁月里唯一的食粮。

学期的最后一周,他布置了周记,题目是《我最崇拜的人》。

那个周末,我对着空白的周记本坐了整整一天。阳光从窗台缓慢移动,直至消失。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一场盛大的、无声的告别。我决定用一种只有自己能懂的方式,来完成它。

我提起笔,在周记本的正文页上,写下了一篇无可挑剔的范文。文中,我精心构筑了一个勤奋好学、对师长充满感激之情的完美学生形象。我用“明灯”比喻他对我的指引,用“窗口”形容他为我打开的知识世界,字里行间满溢着学生对师长的崇敬,每一个比喻都恰到好处,每一分情感都控制在得体而疏远的界限内。这确实是我写过的最好、最“安全”的一篇周记——如果,只看前面这些规整而冰冷的文字。

然后,我沉默着,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积蓄足够的力量,翻到周记本的最后一页,在那片无人会检查的、被遗忘的空白处,用颤抖却坚定的笔触,写下了无法宣之于口的、滚烫的真相:

「唐老师,对不起,前面都是谎话,是写给“大家”看的。

我喜欢您,与崇拜无关。

是因为您开学第一天念我名字时,声音里的那丝停顿和浅淡笑意,让我觉得,自己仿佛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那一刻,连窗外的梧桐叶都屏住了呼吸,停止了飘落。

是因为您总是站在那棵梧桐树下,只要您在那里,我的世界里就再也看不见别人。阳光在您肩头跳跃的样子,成了我心中永不褪色、也无法与人分享的画卷。

我知道这是错的,是永远不该说出口、也不能被发现的秘密。可这是最后一次了——等这个学期结束,我就要永远离开这所学校,离开有您的世界,像一个被擦去的错别字。

请原谅我的自私,就让我在这无人知晓的角落,说完这最后的话。

您知道吗?每次您从我身边走过,我都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只为多留住一秒您身上那淡淡的、让人安心的书香和粉笔灰的味道。每次您对我微笑,我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强压制住狂乱的心跳,装作若无其事地低下头。

可是老师,喜欢您这件事,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像心跳一样无法由我控制。它让我在无数个深夜里,既感到隐秘的幸福,又陷入无尽的痛苦;既品尝着偷来的甜蜜,又清醒地感知着绝望的滋味。

等这个学期结束,我就要转学了,再也不会出现在您面前,打扰您的生活了。就让这个秘密,连同那个永远不敢抬头看您的、笨拙的宁宁,一起埋葬在这本周记的最后一页吧。」

泪水无声滑落,模糊了刚刚写下的字迹。我慌忙用手背擦干,又小心地用纸巾吸去纸页上的湿痕,生怕玷污了这最后的、绝望的告白。

周一,交上这本周记时,像完成了一场孤独而悲壮的献祭仪式。我将体面与伪装留在表面,将真心与狼狈藏于无人问津的角落。

发还周记那天,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挣脱胸腔。唐明轩像往常一样,在教室里踱步,点评着同学们的周记。最后,他拿着那本深蓝色的周记本,走到了我的课桌旁。

“萧宁宁,”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听不出任何异样,“你这学期的周记都写得非常认真,进步很大,特别是这一篇《我最崇拜的人》。”

我紧张地抬起头,心脏蜷缩成一团,对上他含笑的、清澈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探究,没有惊讶,只有老师对“好学生”的赞许。

“老师想问问你,”他稍稍放低声音,像是要分享一个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小秘密,“愿不愿意把这本周记本留下来给我?我觉得写得非常好,想作为范文参考,给以后的学弟学妹们学习,可以吗?”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几乎要脱口而出“不”!那里藏着我最深的秘密,最不堪的心事,是我准备带进坟墓里的东西。怎么能……怎么能留下?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或者这本子对你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他似乎看出了我的迟疑,体贴地补充道。

“我愿意。”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抢先一步回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颤抖。那一刻,我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明知面前是烈火,却依然甘愿将最珍贵的祭品亲手奉上。或许,在我的潜意识里,能在他那里留下一点关于我的痕迹,哪怕是如此不堪的,也是一种卑微的满足。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在当时的我看来,是纯粹的鼓励:“谢谢。我相信这一定会对以后的同学们很有帮助。”

周记本就这样留在了他那里。我望着他转身离去的、挺拔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既为还能以这种“有用”的方式留下些什么而窃喜,又为那个永远见不得光的秘密可能暴露而惶恐不安。我像个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在希望与恐惧的夹缝中,煎熬地度过着最后的校园时光。

新学期初,唐明轩在整理办公桌时,指尖再次触到那本深蓝色周记本。他本想直接归档,动作却莫名迟疑——那个总是低着头的女孩,她最后想说的是什么?

他随手翻开,目光掠过自己熟悉的红色批注,正准备合上时,指尖却捻到了后面明显更厚、笔迹力透纸背的几页。

他疑惑地翻到最后一页。

「唐老师,对不起,前面都是谎话。」

开篇第一句,像一根冰冷的针,猝然刺入眼底。他指尖一颤,呼吸在瞬间停滞。办公室里只剩下窗外遥远的车鸣,和他骤然放大的心跳。

「我喜欢您,与崇拜无关。

是因为您开学第一天念我名字时的停顿和笑意...

是因为您总是站在梧桐树下...

我知道这是错的,是永远不该说出口的秘密...」

他一字一句地读下去,那些滚烫的、绝望的、他从未想象会与自己关联的情感,如同汹涌的暗流,将他死死按在原地。每一个字都像是那个沉默女孩破碎的呼吸,敲打着他作为老师的认知边界。

原来,书法比赛后他自以为是的鼓励,羽毛球场上他试图化解尴尬的玩笑,春游时他当众的赞赏,甚至那堂课上她绝望的歌声...在此刻都变成了沉甸甸的砝码。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惜才,欣赏她那份独特的灵气,直到这一刻,他才惊觉,自己那份超乎寻常的“关注”,是否在无意间,也成了助长这场无声火灾的风?

一种混合着震惊、心痛、以及一丝被全然信任的悸动,在他胸腔里冲撞。他是她的老师,一条清晰的界限横亘在前。可此刻,他首先感受到的,却不是被冒犯的恼怒,而是一种深切的、名为“懂得”的悲悯。

那个总是低着头、像含羞草般容易受惊的女孩,内心竟承载着这样一片惊涛骇浪。她所有笨拙的行为、失控的瞬间,在此刻都有了答案。

“我错过了理解她的时机。”这个认知让他心头沉重。这份真心,他发现得太晚了。作为老师,他本该更早察觉,给予更恰当的引导,而不是在她用歌声绝望呼救时,还用教师的权威去刺痛她。

他轻轻合上周记本,像合上一只受伤的蝴蝶翅膀。这份过于沉重的信任,他该以何种方式安放?

最终,他拉开抽屉最深处,将周记本妥善地锁了进去。此刻的沉默,是他能为那个已经离开的女孩做的,唯一也是最后的保护。

转学后的生活像被水浸过的画。我努力缩进透明的壳,在城南中学做无声的影子。这里的老师不会在念我名字时带着笑意,这里的梧桐树下也没有那个让我心跳失序的身影。我把所有无人可说的心事都写进日记,把那份被当众撕碎又悄悄锁起的尊严,一点点重新拼凑。

一个周六下午,我奉命回雷公老街的新华书店买资料。心脏在走近那个熟悉街角时就不安地鼓噪起来。就在我低头加快脚步,试图快速穿过时,一个刻在灵魂深处的声音让我的血液瞬间凝固。

我僵在原地,几乎是本能地抬起头。

唐明轩穿着一件浅灰色休闲外套,怀里抱着一个玩着风车的小男孩,身旁是他挽着手的妻子林青涵。午后的阳光为他们三人镀上金边,那画面完美得如同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我眼底。

他的目光扫过来,与我的相遇。他脸上的笑意凝滞了,眼底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惊讶,随即是豁然的清明——他肯定在那一刻,想起了周记上那些力透纸背的文字,想起了那个被他锁进抽屉深处的秘密。

“萧宁宁?”他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经过斟酌的距离感。

我的脸颊不受控制地烧起来,只能僵硬地点头,视线死死地盯着地面,根本不敢看向他身旁那个气质娴静的女人。

“这是……我爱人,这是我儿子,乐乐。”他介绍道,语气平常,却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我心上。

我感觉自己的耳根都在发烫,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缩进衣领里。

“在新学校还适应吗?”他问,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尴尬。

“…还行。”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那就好。”他顿了顿,转向妻子低声说:“我有点东西正好要还给宁宁同学,去学校拿一下,你们等我一会儿。”

他转身走向学校。那几分钟的等待,漫长如同刑罚。我能感受到林青涵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审视的力度,让我无所遁形。

直到他微喘着回来,将一个牛皮纸包好的、方方正正的包裹递给我。

“之前你借我的书,”他语气平缓,听不出波澜,“一直想着还你。”

我机械地接过,指尖触到纸张的质感,心里一片冰凉。书?我们之间,何曾有过这样的借还?

“你的文字,很有灵气,”他看着我,眼神恳切,带着一种师长的、纯粹的关怀,“尤其是在意象和情感捕捉上。换个新环境,静下心来,多读多写,别辜负了这份感知力。”

“谢谢唐老师。”我抱着那包书,像抱着一场盛大而无声的告别,一场只有我知其重量的祭奠。

回到家,关上门,我几乎是颤抖着撕开了那个包裹。

里面是几本崭新的、与文学相关的书籍,而在最上面,是我那本深蓝色的周记本。

我深吸一口气,翻开它,直接翻到最后一页——那片我曾倾注了所有孤勇的空白,如今空空如也。

我愣住,手指抚过那粗糙的纸页,上面有被小心翼翼撕掉的痕迹,残留着些许纸毛。

他把那一页撕掉了。

他看到了,他懂了,然后,他把它销毁了。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来。就在我以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时,我在最上面那本新书的扉页,看到了他清峻熟悉的字迹:

「赠萧宁宁同学:

文心如星,纵微亦亮前路。

生活似书,翻页乃见新章。

勤学不辍,静待花开有时。

唐明轩于乙酉年冬?

泪水决堤,滴落在墨迹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他懂了。他用最体面、最周全的方式,归还了过往,保全了一个少女支离破碎的自尊,也彻底地、温柔地,关上了那扇我从未真正踏入过的门。

我将书和那本变得残缺的周记本,一同塞进书架最深的角落,连同那个十四岁的、笨拙地爱过他的萧宁宁,郑重地一同封存。

我告诉自己,梦该醒了。

后来的日子,像按下了快进键。高考,我去了一所远离故乡的普通大学。新的城市,新的面孔,我努力扮演一个正常、开朗的大学生,试图将过去彻底埋葬。

大三那年初夏,一个闷热却因夜谈而变得温柔的晚上。寝室熄了灯,话题从明星八卦,渐渐滑向了恋爱。

“宁宁,你呢?”睡在对铺,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室友小曼趴在床头,声音带着善意的好奇,“感觉你对谈恋爱一点兴趣都没有?从来没听你说过相关的话题。”

另一个室友接话:“是啊,咱们宁宁多文静乖巧,说不定是要求高,还没遇到满意的?”

黑暗里,我蜷缩了一下,仿佛这样能让自己在狭小的床铺上占据更小的空间。她们的关心像探照灯,让我无所遁形。那个穿着白衬衫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带着禁忌的灼痛。

“……没有的事,我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有些干涩,“只是……还没遇到合适的。”我试图用最平庸的理由搪塞过去。

“怎么会呢?”小曼语气轻快,“你皮肤白,眼睛也好看,性格又好,要是再自信一点,肯定很多人追的。”她话语里的善意像羽毛轻轻拂过,却让我感到一阵刺痛。

她们看到的,只是我努力呈现出的、模糊而安全的表象。她们永远不会知道,这具她们认为“只是需要更自信”的身体里,曾装载过怎样一个惊世骇俗、最终让我狼狈不堪的灵魂。

我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回答,只是翻过身,将发烫的脸颊埋进微凉的枕头,假装困倦。

一个十四岁初中生那不合时宜的痴心妄想,以及随之而来的风暴与耻笑,是永远无法对任何人言说的秘密。它如同一道无形的烙印,不仅刻在了心里,也塑造了我此后所有的行为模式——退缩、隐藏、自我否定。

大学四年里,我依然有些微胖,学会了用深色和宽松的衣服修饰自己,习惯性地避开人群的中心,走在走廊的边缘。在室友们看来,我只是一个性格格外文静、甚至有些孤僻的女生。

并非没有遇到过示好的男生——同系的学长,在图书馆帮我占过座;社团里活泼的男生,试图约我看电影。但我总是下意识地后退,像含羞草被触碰后迅速闭合叶片。他们的笑容很好,他们的关心也真诚,可我的心湖却泛不起一丝涟漪。一种深刻的“不配得”感和心底那个早已被预设的空缺,让我无法对任何同龄人产生悸动。

大学毕业后,我的人生仿佛驶入了一条既定的、灰蒙蒙的轨道。工作平平,生活乏善可陈。二十五岁那年,在家人锲而不舍的安排下,我认识了李俊。

没有心动,没有期待,甚至没有审视。他看起来是个合适的结婚对象,工作稳定,家境相当,为人看起来也老实本分。像完成一项人生任务,在相识半年后,我们结婚了。

新婚之夜,当他发现没有他期待的“落红”时,原本还算温和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

“没有?你不是处女?”他的质问像冰锥,刺破了所有伪装的平静。

我慌乱地、语无伦次地解释,提起童年时学骑车不慎摔伤的可能。

“骑车?这么巧?”他嗤笑一声,眼神充满了怀疑和毫不掩饰的嫌弃。

那本该充满温存与希望的夜晚,只剩下冰冷的猜忌和同床异梦的隔阂。

婚后的生活,从开始就蒙着一层擦不掉的灰。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我们因琐事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吵。积压的不满终于找到了出口,他再次提起那个“不干净”的旧事,言语恶毒如同淬了毒的刀子。

“装什么清纯玉女?谁知道你以前跟过多少人!”他恶毒地揣测着,每一个字都像针,精准地扎进我心里最脆弱、最无法辩白的地方。

愤怒到极致的他,猛地摔门而出。巨大的声响震得墙壁仿佛都在颤抖。

我抱着被吓哭的女儿思思,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窗外是瓢泼大雨猛烈敲打玻璃的喧嚣,像极了命运无情的嘲弄与践踏。

冰冷的绝望感如同潮水,漫过脚踝,淹没膝盖,直至将我彻底吞噬。在无边的黑暗和雨声中,那个被我封印在心底最深处的名字,带着所有的委屈、不甘和破碎的梦想,再次浮上心头。

“唐老师……对不起……”我把思思搂得更紧,泪水滴落在她柔软的发顶,声音破碎不堪,“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我把人生……都搞砸了……”

“如果……如果能够重来……”

——上部完——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4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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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偏爱勇敢的萧宁宁
连载中玉木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