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沉阁，淰淰轻阴，惨淡在天也在心。
衣物摩擦声与脚步的碰撞声在室内烦躁不安地回荡交替，如暴雨前在低空盘旋的虫群。
门后平摊着几个巨大的木箱，将深色地板遮得严严实实的，箱内是各季衣着和一些日用品，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丽贝卡在卧室里翻翻找找，两人也坐在一旁，静默地看着，时不时伸手把衣物压得更平整些。
她从安息室那边回来之后就没有说过一句话，脸色苍白得可怕，进门的时候只是微微颔首。
不详之感瞬间揪住了卡德莉亚的整颗心脏。
她从来没有见母亲这么严肃过。毕竟她有足够的金钱，平日里又有使不完的坏点子，活得那叫个逍遥自在。
当时发生了什么？兰德的母亲情绪爆发，丽贝卡要和她单独说话，之后呢？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被支走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卡德莉亚不安地看着母亲，轻声问道：“我们要出远门吗？”
丽贝卡抬眼，闷声答道：“对，我们不能呆在无因城了。”手上的动作平和了些，卷发从肩膀上滑落，缓慢得像周末的公园一角。
“为什么？”穆娜皱着眉问道，语气有些急促，“我们非走不可吗？我的意思是，刚刚在那边发生了什么？”
卡德莉亚朝她看了一眼。
穆娜刚从战场回来不久，好不容易才回到无因城中，就要被迫离开这个生活多年的城市，心有不甘再正常不过了。
卡德莉亚顿时委屈了起来：明明那天计划得好好的，我们两个在无因城顺风顺水地长大，不求发大财，也不求长命百岁，只望能够永无争吵，永无嫌隙。
两个人一定是要呆在一起的，她去哪自己就去哪，用手牵着也好，用绳子拴着也罢，总之……自从穆娜回来的那天起，这颗念头就在心中深深扎下了根。
现在说走就要走了，东西不要了，房子也不要了，以后真的还能幸福吗？
一起呆在无因城吧，那样多好啊。卡德莉亚和她一起祈祷般地看向母亲。
只等来了一句：“最近太危险，这件事暂时不能告诉你们。”丽贝卡将一个木箱拖了过来，放到了她们面前：“你们也整理一些重要的东西放进箱子里，其余的留在这里，也许……有一天能回来取。”
声音很轻柔。丽贝卡呆呆地打量着整个房间，似乎想将所有的细枝末节都映入脑海，细细封存。
二人提着箱子站在楼梯上，远远地望着母亲茫然的神情，和一样无依无靠的，如海藻般迷茫的长发。
她会在想什么呢……卡德莉亚默默转身，和穆娜一起走回房间，楼梯在脚下发出了虚弱的呻吟，似乎只是为了打破宁静。
房间内东西不多，但绝不可能逐一打包带走，只好挑挑拣拣，将满满当当的箱子压了又压，随后一人拎着一个把手，吃力地扛下楼去。
楼下，丽贝卡已经整理完了两个箱子，竖在地面上，像紧闭的蚌壳。
“整理好了？我们走吧，车夫已经在外面了。”丽贝卡朝着她们招了招手，脸上挂着疲惫的笑容，眼尾弯了弯，将她们手中的行李放上了马车。
不知不觉中，屋外已是漆黑一片，低空中垂着些黑沉沉的云团，将日光遮得严严实实的。
两匹黑马站在最前端，前胸紧紧贴着条黄铜链，马车顶部悬着一盏油灯，玻璃罩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上车。”丽贝卡轻轻推了她们一把，像塞行李一样把她们推进了马车内部。
座位本就窄小，放入行李后更显得局促。二人只好紧紧地贴在一起，手臂抽出来都费劲。
只听得喀嚓一声，大门落了锁，在黑暗中模糊成一片。眼睛死死地盯着，感觉那扇门在不断地往后退，直到消失在视野中，留下一块深色的空洞。
“去城门。”丽贝卡从钱夹中取出了几枚银币，递到了车夫手中。
随后用力一蹬踩上了马车，伸手重重合上，将二人惊得一跳。
丽贝卡在她们的头顶上一抚，轻声叹道：“要走了。”
马夫应声扬鞭，两声嘶鸣过后，马车开始疾驰起来，掀起一阵颠簸。车侧的遮光帘一晃一晃，树影从窗边飞速划过，看着叫人直犯心怵。
那座房子停留在原地，怀揣着满腹回忆，被甩在马车后，越来越小，越来越远。丽贝卡坐在对面，还是不说话，看起来心情沉闷。
眼尾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心想：“房子看着我们离开，也会心碎吗？”
马车突然猛一颠簸，将她重重撞向了穆娜。她缓了一会才直起身，脑袋一偏，就对上了穆娜的视线。
别看我……卡德莉亚慌忙低下头，没想到手心一凉，穆娜的手顺着缝隙滑入，紧紧地与她相握。
轻薄的布料被顶起了一个不小的弧度，她轻轻挣扎了一下，没成功，索性就安然地躺在她的手中。动静上了岸的鱼还小，恐怕也没存几分逃离的心。
卡德莉亚不免心虚地看向丽贝卡，她总觉得有一瞬间母亲在看她。还好丽贝卡只是靠着椅背，并没有注意这边的动静。
我怕什么呀！卡德莉亚回握住了穆娜的手，狠狠地给自己壮胆，心道：“妈她又不知道……”
不知道她早就没把穆娜当朋友看，不知道她的感情早就变了质，不知道穆娜无声无息地在心中抢占了那么满的一块，满到要溢出来，将她活活溺死。
要是告诉她，或者再大胆一些，飞快地吻一下。会怎么样？穆娜她会……讨厌吗？
卡德莉亚用余光飞快地瞟了一眼，穆娜似乎在看她，又似乎在看着窗外。
她没胆子扭头，只能抓心挠肺地猜，心虚的眼神在她的身上如尘土般沾上又落下，最后还是悄悄地收了回来，自己在心里安慰了几句。
这下心里的感觉更乱了，先前的还未咽下，此时又强塞了许多，坐在如此安静的马车上颠颠簸簸，实在是不好受。
马车行了一阵，终于吱呀一声，停了下来。
丽贝卡掀开帘子探出窗外，见四处无人，才跳下马车，将几个行李一一提了下去。
两人先后跳了下去，路面有些凹凸不平，几丛杂草挤在路旁，长成歪歪扭扭的样子。
路旁的店铺大多关了门，只有二楼的卧室里还依稀闪着温暖柔和的灯光。远山朦朦胧胧，隐约传出几声犬吠来，又很快哑了下去，消隐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走吧。”丽贝卡拍了拍她们的肩膀，拎着箱子朝前走去。
码头边，橙黄色的火焰在空中飘来飘去，乍一看有些像鬼火。待适应了这种黑暗之后，才发觉那不过是几个举着火把的士兵，满脸络腮胡，铁铸的盔甲叮当作响，背上背着把锋利的宝剑。
但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士兵？卡德莉亚仔细看了看，码头边一条船都没有，显然没有加强巡逻的必要。
卡德莉亚扭头看向母亲，低声问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他们会拦着我们吗？”
丽贝卡收回了视线，缓缓摇了摇头，很勉强地笑了笑：“不会的。”
卡德莉亚回头望向码头。黑暗中，河面泛着一缕缕银光，腥风掀起，内心开始惴惴不安。
那些人在等谁？不会是我们吧……
想着想着，就跟着丽贝卡走到了一座昏暗的小木屋前。窗户紧闭着，鼾声如雷般透了出来，穿过浅灰色的尘埃往内看，只见墙角边的小床上，年迈的售票员睡得正香。其实也不用往里看，墙上贴着一块写着营业时间的牌子，土黄色的字迹歪歪扭扭，明确地道着拒绝。
“算了，护城河不宽，我们找一条船，自己划到雾帝音城去。”丽贝卡卷起袖子，将兜帽戴到了头上，五官瞬间被一层黑暗笼住，看不真切。
“划……划过去？我们？”卡德莉亚震惊得五官都要扭曲了，呆滞地看向那条宽阔无边的大河。
丽贝卡点点头，把她们的兜帽也戴到头上，轻轻一抚，道：“嗯，你妈妈我以前一个人划过，顺着水下去，很快就到了。”
卡德莉亚狐疑地看向她，怎么也不能把那种勇猛无敌的形象与母亲联系在一起。
“瞧不起谁呢，”丽贝卡见她这幅不可置信的样子，不经噗嗤一笑，“走吧，小心那些士兵，别被他们发现了。”
三人踏上了一条蜿蜒的小道，树木又紧又密，不断和脑袋发生碰撞。想必这条小道并非与码头同时建成，而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偷偷踩出来的。
“发现了会怎么样？”卡德莉亚轻声问道，伸手拂开弹到脸上的树枝。
丽贝卡笑了笑；“掉脑袋啊。”
卡德莉亚瞪大了眼睛，全身如浸入冰泉那般冷了下来：“真的？”
“假的。”穆娜冷冷地插了一嘴，神色有些不悦，左手探了过来，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她的手掌比刚才还要凉了些，握在手里，凉意如同细长的根系，顺着指尖一点点渗入。
丽贝卡回头看了她一眼，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行了一阵，三人很快就走到了河岸边。一条小船靠在岸边，被粗绳紧紧拴在木桩上，在水面上摇摆着。
“上船。”丽贝卡扶着她们迈了进去，船只大幅度地摇晃了一阵，等三人完全站稳，这才息怒了般停歇了。
丽贝卡松开了绳子，用船桨往岸上用力一撑，小船瞬间往外推了出去，但没过多久又渐渐失力变缓。三人握住船桨，用力往河中央划去。
水波一圈一圈漾了出去，悦耳的水声环绕身侧，生出了几分不真实感。
卡德莉亚坐在最中间，只能看见穆娜的背影。丽贝卡站在船头，撑着一柄长杆，兜帽尖尖的，长发披散，像是传闻中的女巫。
“放轻松，这么暗的天，他们发现不了的。”
丽贝卡话音刚落，岸边就传来了几声怒吼：“城主有令！不可出城！”岸边顿时骚动了起来。
视线全部往她们身上聚拢，与此同时，几盏灯火逐渐靠近，那些士兵正朝着她们驶来。
昨天直接在网页上码了一千字，结果不小心没存云端，放心大胆地关掉网页。重新进去后那些字都消失了，和没存在过一样……再也不干这种事了哈哈哈！
以后一定写大纲写章纲，现在写到后面才发现有好多忘了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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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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