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以往的经验，祭祀过后，今日不会再有人类向神灵祈祷。所以大部分神灵都已经启程返回国度。
卡德莉亚便将兜帽摘下，将自己从魂魄状态剥离出去，露出了一件极其朴素的米白色衬衫和棕色粗布短裤，其下是一双纤长有力的小腿。她看了看四周穿着华丽的人类，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不免感到格格不入。
不远处立着一间售卖服装的店铺，暗色的木门虚掩着，隐约能看到整排整排的裙装，似乎一件男装都没有。几个穿着舞裙，头戴鲜花的女孩蹦蹦跳跳的走了出来，就像几只色彩鲜艳的小水母。
“她们笑得那么开心，选那家绝对没错。”卡德莉亚笑着说道，和穆娜一同走入了那家店铺。进门处，一个身着黑裙的女子正在将长裙往落地衣架上挂，见她们走来，便朝着她们一笑：“两位小朋友，是来选舞裙的吧。”
卡德莉亚不经一愣，朝着她看去。女人五官锐利如剑，一抹红唇艳丽丝滑如绸缎，一颗黑痣恰到好处地点在嘴角。乌发盘在脑后，一朵鲜红的玫瑰插在发丝间，鲜红到仿佛永不凋谢。
很熟悉的面孔，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卡德莉亚盯着她看了好几眼，又怕被认为不礼貌，便移开了视线。
卡德莉亚走到了如山如海般壮阔的衣服堆前，拿起了一条又放回原位，有些手足无措。
“让我帮你们选吧。”女人轻笑着靠近了她们两个，一股属于她的温暖气息瞬间袭来，如同午后洒在背部的阳光。她在一排排长裙之间穿梭，目光定格在了一条墨黑的长裙上。
女人抽出了那条长裙搭在手臂上，又从另一个衣架上拿起一条血红色的长舞裙。她拿着两件舞裙在她们面前比划了一番，满意地将裙子塞了过来：“穿上吧。”
女人走到墙边点上了烟，一缕白盘旋而上，烟斗上的星点火光忽明忽暗。
卡德莉亚走到了一块米白色的帘子之后。透过薄绒布料朝外看去，那里只有两道模糊的黑影。帘子后光线微弱，卡德莉亚将外衣一件件褪去，任它飘落在地，发出闷响。
肩膀裸露在外，带来丝丝凉意。身上被柔软的布料包裹，繁复的裙摆时不时蹭过她的小腿。她将身后的丝带系紧，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很适合你，”女人笑着说，眼神虚虚地在她的身上扫了个遍，她转头看向穆娜，“这位小姐也是这样想的吧？”
房间内灯光灰暗，香料味幽幽传来，自然垂下的舞裙散发着冰凉的气息。
卡德莉亚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却惊讶地发现她呆愣地站着，眼神落在自己的脸，许久才弯了弯眼，蹦出了一个“嗯”，像是思考良久，更像是脱口而出。
卡德莉亚一愣，随即朝着她一笑。
女人在身边吞云吐雾，烟雾之后身形模糊。在这氤氲之后，穆娜拨开了帘子走了进去，灰黑色的影子倒映在上面，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着。卡德莉亚飞快地背过身，心不知为何开始砰砰乱跳。可那衣物却有意一般依次滑落在地板上，声音轻到不能更轻，却撩拨着她的心弦，仿佛故意为之。卡德莉亚头都不敢抬，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一条长裙，仿佛要将它烧出两个洞。
越是不想注意，布料摩擦的声音却越是明显，细细簌簌地在耳畔环绕着。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一段藕白的手臂，纤长的手指滑过柔软的布料……
卡德莉亚使劲眨眼将这些画面驱逐出去，暗暗唾弃自己思想龌龊。
她摇摇晃晃地转身，却发现女人正看着她，红唇艳艳。
她看了我多久？卡德莉亚伸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并没有很烫。还好还好，卡德莉亚呼出了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
那个女人却慢悠悠地走到了她的身边：“一动不动的，在想什么？”女人比她高了许多，靠近的时候遮蔽了仅有的微弱光线，带来了莫名的压迫感。
“在……在想带的钱够不够。”卡德莉亚胡诌了一句，暗暗祈祷她信以为真。
“撒谎，”女人挑了挑眉，将她的期待戳破，她回过头朝着穆娜那边看了眼，又低下头说道，“你在想那个女孩子吧，要是你承认了，我可以少收你几个银币。”
“我不缺钱！”卡德莉亚飞快地说道。
女人直起了身，嘴角扬起了得逞的笑：“我就说没人能对我撒谎。”
卡德莉亚这才意识到自己承认了什么，顿时支支吾吾的，脸上也泛起了红晕。
这时，一只手掀开了浅色的更衣帘，露出了玫瑰般交叠着的裙摆。视线往上是一段纤细有力的腰肢，被血红的布料紧紧束缚。一缕黑色的长发自耳侧滑落，散落在光滑的颈部，浑身被笼罩在朦胧的光芒之中。
“很美……”这回倒是轮到卡德莉亚不自在了，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枚金币递给了那位女士，“我付钱。”
女士接了过来，指尖把玩着那枚金币，揶揄道：“看来真的不缺钱。”
卡德莉亚的脸瞬间变得通红，却又什么都不敢反驳，只敢斜着眼偷偷去看穆娜。穆娜站在一边，双手背在身后，正好奇地盯着她们看。
“我们先走啦，祝您生意兴隆。”卡德莉亚飞快地抛下了这句话，朝着女人摆了摆手，拉起穆娜就往门外走去。
“成为恋人之后记得告诉我哦。”女人突然笑着说，说完便若无其事地整理起衣架上的服饰，嘴上哼着愉快的小调。
似乎有电流飞快划过皮肤，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卡德莉亚不经浑身一颤，手也握得更紧了些。
店铺大门砰的一声飞快地在身后合上，巨大的声响让心脏猛得一颤，卡德莉亚头也不回，大声说了句对不起，脚底抹了油一般飞速地交替着，步子越来越快，白袍在身后簌簌作响。仅仅过了半分钟，她们已经离开巷子百米远。卡德莉亚放缓了脚步，胸膛小幅度地起伏着，心脏砰砰乱跳，不知是因为走的这几步，还是因为女人的话，或是因为那道不小心关得太狠的门。
“卡德莉亚，店主为什么突然说恋人？”穆娜突然凑到了她身边，轻声问道。
卡德莉亚尴尬地倒吸了一口气，她朝着穆娜望了一眼，说道：“呃，就是，恋人，一起买衣服可以会有优惠。”
穆娜点了点头，似乎完全相信了她的话：“原来还有这样的好处。”
卡德莉亚嘿嘿一笑，暗暗夸赞自己糊弄水平愈发高超，便沿着街道继续走了下去。
耳边传来骏马的嘶鸣声，瞬时间沙尘翻飞，令众人眯起眼睛。大道上，一列士兵骑着高大的黑马整齐地走过，身穿鲜红色骑兵服，肩膀上垂着金黄色的流苏，胸前的勋章闪闪发光。道路两旁的人类朝着他们洒着鲜花，骑兵们目不斜视，粉色的花瓣不断散落在她们的肩膀上，虽然依旧不苟言笑，表情倒是柔和了不少。
领队的是一个皮肤黝黑、肌肉健壮的女孩，卡德莉亚记得她曾经跪在神像祈愿自己成为骑士长，当时的自己正坐在角落里啃着一个青绿的苹果，顺便帮莱荻亚女神倾听愿望，那个女孩突然跑了进来跪在神像前，祈求神的帮助，并愿意付出一定的代价。
卡德莉亚握着青苹果，朝着女孩嘿嘿一笑，说了句代价倒是免了，你想做的都能做到，不必求神。
女孩似乎听到了她的话，抬起头看向神像。
是叫丽塔来着？卡德莉亚看着她骄傲地走过，肩背挺得笔直。
真好啊……卡德莉亚扬起了嘴角，目送那名新骑士长离去。
“那个女孩子的愿望是我指引的，是不是很厉害。”卡德莉亚扬了扬下巴，仰起头朝着穆娜看去。
穆娜的眸中浮出笑意，神情比夏日的黄油还要柔软：“嗯，厉害。”
卡德莉亚满意地转回了脑袋。骑兵之后，一辆高大的白金敞篷马车缓缓驶来，马车上披着深紫色披风的城主正笑着朝人们挥手。城主的脸因为刺眼的阳光而有些模糊，底下的人们无一不朝着她笑，鲜花再一次被洒到空中，兀自落下。
透过强光，卡德莉亚看清了城主的面容，依旧是十几年前的那位女士，只不过眼尾处新添了几道细纹，动作也有些迟缓，脸上的笑容倒是愈发慈祥和蔼，像是蒙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月光。
“对了，穆娜，你之前的城主是谁啊，也是利比忒？”卡德莉亚指着马车上的女人问道。
穆娜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是，是莱利，她的姐姐。”
“哦。”卡德莉亚耸耸肩，心想穆娜死得还挺晚的，应该只是近几年的事，这么一比较自己倒有几分显老。
有一瞬间，卡德莉亚对上了城主的视线，只不过只有那么一瞬，马车缓缓驶过，二人因视线而产生的短暂链接很快就消散殆尽，毫无残留。
马车一驶过，人群便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到街道上，踩着乐曲跳起了狂欢的舞蹈，旋转起来的巨大裙摆在地面上洒下了层层阴影。
越来越多的人类从长街两侧涌入，也飞也似的旋转起来。卡德莉亚知道这支逐渐壮大的舞队会一直跳到傍晚的钟声响起，此后还会在灿烂的晚霞之下参加各类游乐项目。
她倒是对这种庆祝方式毫无异议。只不过方才和城主对视的那一瞬间，一道紫光在她的眼中闪过，如同镜片上的一轮反光转瞬即逝。卡德莉亚还想再仔细看看，城主却早就望向别处，她没有机会再确认一遍。
也许是错觉，卡德莉亚朝着四周打量了一圈，所有的人类都灿烂地笑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金灿灿的光，只是站在原地，身子就暖和了起来。
即便是诅咒，现在也不是去查明的时候。
身后传来雷鸣般响亮又凌乱的脚步声，卡德莉亚头也不回地拽住穆娜的手，快步奔入舞动着的队伍，不用看也知道身后跟着一大群狂欢的人类。
“我们跟着他们跳一会，在下一个路口出去……”卡德莉亚还说完，便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无法被穆娜听到。街道上，人类的欢呼叫喊声混杂着号角的欢颂铺面而来，将她们紧紧包围在内。
卡德莉亚学着人类的舞步，双脚有节奏地来回交替，一边转着圈一边朝着穆娜靠近。等到二人之间只有一拳之距时，她探着脖子凑到穆娜耳边说道：“我们跳舞！”
她直起身，拉开了距离。穆娜眨了眨眼，又朝着她靠近：“你说什么？”随着每一个字的吐出，湿热的气息不断落在卡德莉亚的颈部，她不经一颤，随即强装镇定地朝着穆娜靠近，放大了声音：“跳舞！”
卡德莉亚突然觉得这个场景特别有趣，她们现在就像两个耳朵听不见但还想说话的老年人，说不定和穆娜在人间生活的时候自己真的和她一起坐在连廊之下朝着对方大声喊叫，结果没有一个人听得清，只能对着一院落叶翻白眼。
嘴角不由的扬起，她缓缓牵过穆娜的右手让她环住自己的脖子，自己则将手搭在穆娜的腰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