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雪霍然抬头，对上一双静邃无波的黑眸。
男生语气平淡，神情看不真切，“我刚确认过，张警官临时接到案子，行程上不大方便。”
她无法判断事情果真如此凑巧，还是他体面递来的台阶，只顾重重点头，生怕他反悔，“我可以的！”
等他转身，她立刻撑起受伤的腿，忍着不适亦步亦趋跟上去，走了几步才想起抬手把脸上残留的泪痕擦干。
陈妄书戴好头盔，推下护目镜，伸手在口袋中拿钥匙时，指尖触到一样东西。
是无意在食堂拾到的蝴蝶发夹。
和它成对的另一只，还停驻在身后女生的发间。
银色的蚕丝蝴蝶在漆黑车窗内反射出幽幽微光，如同她晶莹皎洁的眼眸。
从那时起，好像有什么脱离了准则。
霓虹斑驳，蝉鸣阵阵。
飞驰的气流裹挟凛冽凉意，吹散了整晚的阴霾。
只余他衣角被女孩指节攥出的褶皱，再难抚平。
全世界都沉入混沌梦境。
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夏夜。
-
翌日早起拉开窗帘，天色灰蒙，浓云堆叠，空气中弥漫着闷热潮意。
大概率要下雨。
池雪夜间噩梦连篇，睡得很不安稳，踩着迟到的边缘匆匆赶到中心医院的行政楼前。
这里又乌泱泱排起长队，准备开启新的实习轮转。
刚到准点，护理部主任带领两队实习生走入内科大楼。
内科楼虽然不是新建的病房楼，但整体空间比烧伤科要大，空气也更通透一些。
二十个小鸡仔们被依次划分到呼吸内科、消化内科、神经内科和血液内科。
池雪和袁贞贞的名字在实习名单上紧挨着，这次不知为何被分到了不同科室。
在神经内科分别时，袁贞贞给池雪递了个依依不舍的眼神，她太过心神不宁，差点没接收到。
电梯再次停在六楼。
这层是消化内科的病区，沿着长长的走廊相对分布着大概十几间病房。
正中央两间病房悬挂绿底白字的“抢救室”门牌，抢救室对面的L型区域便是护士站。
护士站后方是一墙之隔的治疗室和处置室。
一行人赶到时，科室正组织召开晨会。
十几名身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整齐围站在处置室内，神情严肃地交谈着。
隔壁治疗室内的值班护士动作麻利地核对配药，准备晨间的治疗。
护理部主任走上前敲响处置室的玻璃门，招呼科室护士长。
两人站在原地不知聊起了什么。
徒留一群小鸡仔们守在远处面面相觑。
走廊的中央空调似乎出了问题，制冷效果奇差。
池雪排在靠消防通道旁的宣教墙边，眼皮酸涩，困倦地提不起精神。
同校的实习生余筱瞧见她这模样，用手扇着风抱怨，“你也是刚下夜班吗？唉，今天不知道几点能结束，我快困死了。”
她是天生娃娃音，嗓音稚嫩可爱，人也长得娇小玲珑，奈何经过一个大夜班摧残，眼下青黑一片，看起来格外憔悴。
池雪摇头想解释，但前晚梦魇般的经历如鲠在喉，她蹙眉试图将自己抽离，“我是天气闷有点犯困，等会儿点杯冰的让自己清醒一下。”
“你喜欢喝什么?”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池雪的肩膀，问， “薄荷冰柠怎么样？”
对方动作其实很轻，但架不住池雪正处于高度自我防御期。
她骤然受惊心脏突突狂跳，慌忙朝旁边闪避，差点撞倒走廊中的输液架。
“抱歉，实在对不住！”短发女生急忙上前扶住池雪，触到她冰凉的手腕，越发懊恼道，“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
池雪也缓过神来，定睛看去，觉得眼熟，“你是......冰沙店那位......”
“对，又见面啦！”女生笑着朝她眨眨眼，“我叫谭薇，C大护理系的。”
C大是陵市唯二的985院校，以医学专业闻名，在国内都是叫得上名号的。
池雪有点意外，“我叫池雪，没想到你也在这里实习。”
“嘿嘿，其实我第一次见你就是上次转科时，”谭薇笑嘻嘻地掏出手机，“我和朋友正要叫店里的冷饮外卖，你想喝什么，我一起下单。”
池雪当然不会拒绝照顾对方的生意，快速扫了眼谭薇的手机界面，“那就薄荷冰柠好了，少糖正常冰，我转账给你。”
“NO，NO，”谭薇摇头后退一步，单手背后，俏皮地行了个绅士礼，“这位小姐，为表歉意，我可以用一杯冰柠水交换你的微信号么？”
围观的余筱没忍住，海豹拍掌起哄，“哇哦~在一起，在一起！”
察觉到四周不断有视线投来，池雪双颊发烫，赶忙上前拉住谭薇和余筱讨饶，“两位好姐姐，饶了我吧。”
话虽如此，但她紧绷的情绪也渐渐舒缓，脸上终于浮现少许笑意。
几个姑娘笑闹时，护士长终于开始核对名单，确定科室的实习生。
紧接着，队伍前方传来明显躁动，激动的吸气、感叹声此起彼伏。
“我去，好帅......”
"他不是实习生吧？有没有人认识？"
“什么什么，让我看看！”
池雪在微信中通过谭薇的好友申请，心弦一动，若有所感地抬起头。
走廊中刚熄了灯，光线昏沉。
护士站鱼贯而出的白大褂来来往往，唯有一道身影格外出挑。
他在那群人里个子最高，五官清俊，眉眼淡漠。
同样的白衣，在他身上好似云端积雪，令人难以错目。
是他......
池雪心念微动。
即使早从工牌上得知他的名字。
但她更喜欢用“他”来指代。
好像很多未能宣之于口的心情，以及隐秘的在意，都能藏匿于这个笼统的字眼。
仅仅想到他，便有一股熨帖的暖意沿着心房扩散。
指尖开始回暖。
如果说，和谭薇余筱的交流短暂转移了她的注意力，那他的出现再次给足了她亟待的安全感。
似乎有导师交代了任务，男生垂眸看了眼腕表，而后迈步朝这个方向走来。
沿路落在他身上的眼神没有断过，他始终漠不关心，脸上没什么表情。
五米、三米......
两人的距离逐渐拉近。
“池雪......”
有个陌生的呼唤在远处响起，模模糊糊。
继而谭薇碰了碰她，小声提醒，“叫到你了。”
池雪胡乱点头“嗯”了一声，迈步上前。
两人如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擦肩而过。
她像是被灌下一杯柠檬气泡水，从胃部升腾冒泡，酸涩发涨。
“你刚才在看谁？”
推开空无一人的值班室房门，江城没轻没重地用手肘撞了下身边的人，挤眉弄眼地问。
“番茄、龙眼、橙子。”陈妄书拿起散落在办公桌上的病历夹，漫不经心回答。
“？”江城懵了一瞬，“什么玩意？”
“低钾饮食。”
江城早已习惯好友这种认真敷衍的讲话风格，自行推理一番，将信将疑，“你是说病区的饮食宣教墙，那有什么好看的？”
陈妄书用钥匙拧开病历车上的锁扣，按病房顺序摆放病历夹，顺带拎起一本厚如砖头的内科书抛过去，“人类维修指南好看么。”
“好看个屁！”江城抬手接过，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对了，赵恒那厮又找你赛车了？他昨晚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给我打了半小时电话，吐槽你放他鸽子，还载着一姑娘走了。”
“这家伙是不是近视手术后遗症加重，看人重影啊，你那台川崎我都没坐过，哪来的什么姑娘？”
陈妄书不置一词，确认收拾妥当，朝江城的方向推了下车把，“查房吧，江总管。”
江城冷不防被不锈钢车身撞到腿，痛得龇牙咧嘴，"草，你也太记仇了吧！"
实习护士不需要跟着查房。
池雪跟同伴匆匆换上护士服后一起赶到护士站。
被分配进消化内科的总共有五人，除了池雪已经熟悉的余筱和谭薇，还有和谭薇同校的女生，以及一个叫何安源的男生。
秦思悦和余筱的带教老师今天要上夜班，白天不在科里，护士长便让两人先回家休息，晚上跟着带教老师一起上夜班。
刚结束夜班的余筱乌云罩顶，垂头丧气地拎包走人，一秒也不想多待。
谭薇的老师本周上治疗班，见她换好衣服，便喊她去治疗室摆药配药。
池雪和何安源的带教老师则分别是行政班A组和B组的负责人。
何安源的老师张婕出去送病人做胃肠镜，坐在护士站内杨柳挪动鼠标接收医嘱，招呼两个学生拿血压计给病号测量晨间血压。
池雪准备好便签纸和签字笔，跟何文澈一起去了处置室，在橱柜抽屉中找到两个血压计。
一个是电子式的，一个是水银汞柱式的。
大部分科室使用的都是电子式血压计，池雪也相对熟悉。
它只需要把绑带固定在病人肘窝上，点击“开始”键等待显示屏统计结果即可，省时省力。
水银汞柱式血压计则是通过气压模拟血压，将压力传导水银柱来观测数值。
池雪只在学校实训时试过几次，掌握得不太熟练。
她下意识伸手去拿电子式的。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何安源动作迅速地抽走自己的目标，扶了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我用这个吧。”
护理系的男生很少，池雪班内只有三个，平日总会主动承担搬运教具等重活。
但她从不认为他们就该事事礼貌谦让。
池雪默默拿起剩下的血压仪和听诊器，“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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