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八点半,陵市体育馆。
漫展入场处已经开始检票,一楼展厅内的池雪还在仔细收拾自己的摊位。
素色桌布打底,大大小小的胡桃木展示盘内陈列着琳琅满目的绒花,盛着垂丝海棠的白瓷净瓶点缀其间。
发梳、单簪、禁步、胸针、摆件......
她带来的绒花数量不多,但每件都经过精挑细选,模样独特,透着玲珑巧思。
难得的轮休日不睡懒觉,反而跨越半个城市继续搬砖,池雪不是没纠结过。
但更多的是新奇,兴奋。
奇装异服、二次元、不务正业,都曾是母亲口中深恶痛绝的违禁词。
按部就班了二十几年,她再次迈出了“叛逆”的新一步。
为此,池雪特意翻出了表哥许陌送的生日礼物——被她压在箱底的一套手游联名款汉服。
靛青色的对襟貉袖短衫和叠加飘片的短裙,衣袖和飘片上绣着祥云飞鸟的纹路,腰间坠着仿苗银的流苏银鱼,精致繁复。
初次见面的沈悠悠张着小嘴,眼中写满了惊艳:“wow,雪球大大,你cos的是我女鹅凌云吗?太蛊了!快让妈咪抱抱!”
池雪不大能适应这样热情的贴脸开大,手足无措地任对方抱住,“所以我这样穿不算夸张,对吗?”
“夸张?完全不会!”沈悠悠当即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眼前的女生耳根泛着薄薄的绯色,梳着元气的双丸子编发,五官精致,睫毛浓而卷翘,茶褐色的瞳仁清凌水润,极符合游戏里的苗疆少女人设。
丝毫不输一些扛不住线下,只靠P图走红的coser。
得到沈悠悠的肯定,池雪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这次摆摊,完全是临时起意。
几天前,她不经意刷到沈悠悠的朋友圈动态。
客妹YOYO(已发货):【拼摊】21日星火次元一楼展厅,一个人用不了那么大的摊子,有意向的劳斯戳我私聊^^。
两个姑娘本就年纪相仿,简单聊了几句便一拍即合。
开馆后,场内人流如织,熙熙攘攘。
池雪提前积攒的营业勇气像一滴水汇入川海,很快消失殆尽。
作为快鱼平台签约美妆主播的沈悠悠则如鱼得水。
她拿出写好价格单的木板,掀开自带补光镜的化妆箱,再固定好手机支架。
一边给预约好的顾客化妆,一边在线上直播,搞笑段子和网络热梗手到擒来。
遇到来打招呼的粉丝,会很随和地起身合照,甚至毫不吝啬免费帮人改妆,忙得热火朝天。
池雪看得叹为观止。
她虽然迈出了摆摊这步,但还做不到游刃有余地吆喝叫卖,只在客人问价时简单介绍几句。
因为提前找沈悠悠做过调研,知道漫展中最受欢迎的是二次元周边文创,绒花受众有限。并且和其他售卖成品配饰的商户比,她的产品定价过高,生意注定惨淡。
因此她主动降低心理预期,在摊位上收拾出一小块工作区,埋头制作没完成的订单,偶尔跟随场内的骚动抬头看两眼舞台上的表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
不知是不是她太过独树一帜,随遇而安,桌案前停留的脚步越来越多。
甚至有位穿着漂亮Lolita裙的姑娘几经犹豫,小心翼翼道: “老师,可以集邮吗?”
池雪从五颜六色的蚕丝线中抬起头,懵懂又不好意思地眨眨眼,“可以,但我没有邮票......”
一番鸡同鸭讲后,她才搞明白,原来“集邮”是合照的意思。
类似的笑话层出不穷。
比如去洗手间时,跟在穿着女高制服的小姐姐身后差点进错门......
赶完几件急单,池雪用两股银色蚕丝线做了一对凤尾蝶。
栩栩如生的蝴蝶安静栖息在她发间,光泽熠熠,吸引了许多目光。
第一个来问价的是位身材高挑的coser,头戴玉冠身着白衣银甲,手中还拎着只酒葫芦。
看装扮赫然是乙游《洞庭歌》里的少将军苍珏。
“可以定制其他款式,不过需要排工期,大概十五天左右,158元可包车马。”池雪仔细报完价,目光触及对方时忽然一滞。
这人怎么看起来......
“?”鹿南眼中也划过明显的惊讶,“池......雪?”
“嗨,好巧,”池雪脑海中条件反射出些马赛克画面,眼睫一抖,“我给你打个折,140好了。”
“多谢,”鹿南仿佛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从口袋里掏出几块手工小饼干,“你吃吗?我从外面买的,味道还不错。”
池雪连忙摆手推辞,不想饥肠辘辘整个上午的肚子率先发声,把她暴露了个彻底。
池雪:“......”
鹿南噗嗤笑了。
两位便宜室友时隔多日的对话依旧尴尬不减,但莫名破开了先前的僵局。
大抵是托鹿南的福,池雪的摊位陆续开了好几单。
穿马面裙的小姐姐带走了一支玉兰发梳,年轻的小情侣买走了一对狸猫摆件。
直到下午,客流才慢慢减少。
池雪干脆借来沈悠悠的木牌,写上绒花diy的字样,给感兴趣的顾客介绍制作步骤。
接到袁贞贞的求助微信时,她正指导戴着粉色假发的小阿尼亚把制作好的花叶缠绕在簪骨上。
不是真的圆:【雪球,你还有备用的护士服吗?】
一只雪球:【有,昨天带回家洗了,另一套在科室衣柜里。】
不是真的圆:【呜呜,我身上这套也没法穿了,现在一直缩在治疗室。黄豆流泪.jpg】
袁贞贞生理期肆无忌惮的造作带来了反噬,月初刚送走的亲戚不到月末竟卷土重来,而且来势汹涌。
她本来想请假,但实习生们一个萝卜一个坑,护士长又眼里揉不得沙子,只能强撑着。
池雪叹了口气,安抚完袁贞贞,把摊位上的事宜全权托付给沈悠悠,便急匆匆拿着衣柜钥匙往医院赶。
落日余晖,窗外暴晒一天的樟树蔫头耷脑,枝叶随风瑟缩。
寂静的医生值班室内,挂钟指针“嘀嗒”“嘀嗒”缓慢转动。
江城无精打采地瘫在椅子上发呆。
对面电脑前,陈妄书点开HIS,补充最新病程记录。
敲完最后一行年月日,他拖动鼠标,身旁打印机“刷刷”开始工作。
“吱呀”一声,科室主任洛尚文推门而入,问:“证明开好了吗?”
陈妄书动作未停,思路清晰道:“在办公桌上,抢救医嘱也补齐了。”
洛尚文点点头,龙飞凤舞的签完字,望向两个第一次面临病号离世的学生。
素来内敛的陈妄书依旧有条不紊,向来心大的江城却神色戚戚。
洛尚文不放心地拍拍江城的肩膀,叹了口气, “你们两个今天都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
等导师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江城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唉,原来做心肺复苏也会做到手软......到点了,下班。”
陈妄书抽出打印好的A4纸,翻了两页,发现竟然把两位患者的信息录混了,下意识摸了下脖子上的吊坠,蹙眉压住心底那点浅淡的燥意,“你先走。”
江城点点头,习以为常道:“还要去食堂给奶奶买南瓜酥?”
“嗯。”
“南瓜酥,煎包和山药粥,端好喽!”打饭阿姨笑盈盈道。
池雪又拿了一袋酸奶,刷卡付钱。
饭点的食堂人潮涌动,她接过餐盘刚走出没几步,被两个奔跑嬉闹的小孩撞到,手中一滑。
幸而有人及时出手,帮她稳稳扶住餐盘。
这只手骨节修长,腕骨明显,淡青色血管脉络从掌背充盈到小臂处,清晰可见。
池雪被惊出一身冷汗,劫后余生道:“谢谢......”
陈妄书垂眸,目光轻拂过她眉眼鬓发,又很快收回,“小心。”
池雪神色怔忡,不待继续开口,两个孩童的母亲匆匆赶到,在周围的埋怨指责声中连连道歉。
她本就不在意,看到年轻母亲疲倦的面容,心中更不是滋味,柔声宽慰几句,才去寻袁贞贞。
袁贞贞正捂着肚子歪在桌旁,见她过来,气若游丝道:“你手机刚才来了条消息。”
池雪把粥递给袁贞贞,咬了口煎包才划开手机。
是沈悠悠发的微信。
YOYO:【雪球大大,我晚上要赶车回学校,帮你把东西寄存在展馆门卫处啦,下次有缘再约~】
暮色四合,池雪在路上堵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展馆,只觉得这个休息日比上班还累。
门卫处的大叔尽职尽责核对信息后,把东西拿给她,“小姑娘快回家吧,天晚了不好打车的。”
漫展选的位置在远郊,从展馆到小区没有直达的地铁公交,池雪提着东西走了一段还是决定打车。
但她在手机APP呼叫了许久也没人接单。
精疲力尽之际,一辆黄色的出租车呼啸而过,又在不远处停下,打亮双闪。
车窗下降,司机探出脑袋吆喝:“去哪儿啊?拼车走不走?”
池雪起初有些顾虑,但车内除了司机,副驾还坐着位抱着行李箱打电话的阿姨。
“她在客运站下,你去——和顺华府?正好顺路,”司机和颜悦色道,“放心,她付她的,我给你打表,不会多收钱的。”
她奔波一天,早就腰酸腿疼,没有过多犹豫。
门窗紧闭的车厢内空气不流通,随着车身颠簸摇晃,各类不知名的污浊气息交织在一起,熏得人恶心反胃。
池雪头疼欲裂地阖上眼,试图缓解这种不适,又扛不住整天的疲累,眼皮越来越沉。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然惊醒。
四周一片漆黑。
前排的阿姨不知何时下了车。
窗外,是极其荒僻的入山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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