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Metro 20

坐在地铁上,落云还在想下午卜愿言跟她说的事。

这个星期,她把三个人的材料汇总到一起整理完交给了卜愿言,这次小组作业中她负责的部分基本就完成了,但只要演讲还没结束,有任何问题她还是会第一时间出来参与解决。

当初他们三个人约定好的就是这样的分工,但卜愿言今天却意外提出想让落云和他一起上台演讲。

老师是不限制上台人数,也不管具体分工如何的。这是由每个小组内部自行商量而定的,所以多一个人或者少一个人演讲对于总体的打分都没有什么影响,老师关注的是最后展现出来的成果。当然,上台的人更容易在老师那里获得高昂的印象分,这是毋庸置疑的。

焦傲事先对卜愿言的这个想法不知情,听到他提出来的时候甚至还有点儿落云都没想到的小惊讶,但焦傲已经完成了自己负责的部分,对于剩下两个人之间的分配问题没有任何异议。因为他百分之一百信任卜愿言,也在这段时间的接触中对落云产生了深入的了解和高度的欣赏。

落云并不怯场,也不抗拒在大家面前分享学习成果,外加汇总是她做的,她对所有材料都摸得很透,几乎可以说是滚瓜烂熟的程度,所以要演讲其实也没什么难度。

她只是不清楚,卜愿言突然提出这一点的原因是什么,所以难免有点儿慌乱和没有头绪。她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他,而是说回去再考虑考虑。她试图捋清头绪,弄清楚他这么做背后的原因。

落云能猜测到的,可能性最大的一点就是他们小组准备的内容比较丰富,也就意味着需要解释的东西非常多,而卜愿言一个人讲压力或许太大了,想找个人一同分担。否则以他的专业能力,落云不认为他会跟自己示弱,展露出这样的一面。

她想找个机会当面跟卜愿言聊一聊,但下周五就要演讲了,距离现在只剩下一个星期,时间算不上很充裕,很多事情应该要当机立断,尽快做决定才是。

落云无端拨弄着手指,盘算着怎么跟卜愿言开口沟通这件事的时候,莫名感受到车厢里传来一阵骚动。攒动不安、东张西望的人头,衣角之间的频繁接触发出的窸窸窣窣声,列车在轨道上尖锐刺耳的摩擦声……这一切都让她感受到无法言说的不安。

落云以为是自己太疑神疑鬼了,因为她机警地四周环顾了一圈之后,属实没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更没看到什么奇怪的人。之前经历过那些不愉快的事之后,她承认自己对周遭的环境有些过分的敏感,但又觉得小心为上,出门在外再怎么警惕也算不得过分,尤其是在这样的夜晚。

思绪调转回来,落云捏了捏自己的耳垂,还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答应卜愿言的提议。

要不去参考一下焦傲的意见?刚想到这里,落云赶紧摇了摇头否决这个念头。想想也知道,问焦傲等于白问。他是卜愿言忠实的拥趸,只要卜愿言说往东,他绝对不会往西,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的。

如果现在有个人能给她出出主意就好了。

“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落云的思路,震得她整个人为之一惊,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里面写着的是肉眼可见的惊恐与忐忑。

她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列车上的乘客来回张望,目光没有聚焦的地方,似乎都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落云细细回味着不远处传来的这声响,听起来好像是什么东西碎了。声音清脆,大概是玻璃之类的物件,可她没在地面上见到碎裂的玻璃渣,无法证实自己的猜想。

落云没有任何头绪。比起之前所发生的事,无礼也好,骚扰也好,更令她恐惧的是深陷泥潭而不自知。

安静整洁的车厢内渐渐弥漫出不合时宜的刺激性气味,落云吸了吸鼻子用力闻,想要闻得更真切一些。深吸一口气后,她缓缓地将肺里的气体尽数吐了出去,鼻腔里满满都是那股浓郁的气味。

如果她没弄错的话,空气中飘来的是酒的味道,而且如此浓重刺鼻的酒味,恐怕就只能是白酒了。

也就是说,方才被砸碎的是一瓶白酒。

落云脑海里顷刻间涌现出许多不美好的念头,尤其是前几天看到的那则新闻。国外有人将汽油泼洒在地铁车厢内后,用打火机点燃汽油,导致车厢内大火弥漫,浓烟滚滚,许多乘客收到波及从而受伤。

而最令人匪夷所思的一点,是该名罪犯的动机居然只是因为个人的感情不顺遂,于是就想要报复社会,最终伤及了众多无辜之人。

落云无法理解这样的人,更无法理解他们的行为,但伴随着越来越大的生活压力,这样的案件总是在不断地上演,颇有点儿防不胜防的意思。

如果她不够走运,这样的事情会不会就落在她头上?想到这里,她浑身打了一个冷颤,恨不得从这儿原地消失。

随着时间的推移,空气中弥漫的酒味不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发厚重浓烈。落云的鼻腔一阵发酸,连纸巾都来不及翻找,她赶紧伸手捂住自己的口鼻,猛打了一个喷嚏。哪知一个还不能解脱,一个接一个,连打完三个喷嚏之后她不忘来一句“我的妈呀”作为结束语,这才平复下来。

落云从口袋里找餐巾纸擦手擤去鼻涕的空隙,一滩透明的液体大摇大摆地映入她的眼底,上面还躺着一堆残碎的破玻璃。随着车厢的左右晃动,地上的水并不是边缘光滑的完整一圈,而是从一片汪洋中形成数条分支,四散着到处流淌。好在玻璃碎片够厚,才没跟着随波逐流,纹丝不动地赖在原地。

“犯罪现场”位于落云的右侧,在这节车厢门的另一边,方才恰好被人挡住了视线,因而她才没能看到。现在人走开了,一切都拨云见雾。

落云目之所及,打翻在地的白酒前坐着好几个人,让她对于谁是“罪魁祸首”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一位是提着购物袋的奶奶,红色的包裹里塞着满满鼓鼓的东西,背包口隐约露出的塑料袋里透出绿油油的色泽;一位是素面朝天,皮肤粗糙的中年阿姨,抓着行李箱的手指肿得宛如萝卜,仔细看还能看到有些微龟裂;还有一位戴着大金链子的大叔,腋下夹着皮包,正在闭目养神。

貌似谁都有随身携带白酒的可能,偏偏谁都没有看着面前的那滩“罪证”,一副视若无睹,与己无关的模样,统统置身事外。

莫非是想要让人放松警惕?

落云忍不住往社会新闻那方面去联想,脊背一阵发凉,不得已用尚且温热的手掌摩挲着自己的大腿。

S市的四季如今已不再分明,夏日与冬日的分界线变得模棱两可,昼夜温差不断增大,一日之内倒是可以体验到四季的变化。

落云上身穿了件黄色的圆领长袖卫衣,下半身只穿了一条黑色紧身短裤。这个季节她尤其钟意上长下短的穿搭,却在此刻开始后悔早上做出的选择。

之前发生的种种,落云没再跟任何人提过,心里逐渐默认它们已经过去。可现下,面对此情此景,她才发现,曾经留下的阴影并非那么容易就被抹去,她远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坚强。

她仍然心有余悸。

她想逃。

唯一的区别,是她不再犹豫。

落云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不再有那么多顾虑和后怕,只管逃命要紧。等逃离这班列车,她再去考虑解决的办法也不迟,大不了豁出去打车回家。

她准备下一站就走,连头都不回的那种,免得重蹈覆辙,身陷窘境。人不是每一次都有那样的好运可以全身而退的,即使今夜依旧有“他”在场,可她总不能指望他没回都可以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人还是靠自己最靠谱。

地铁停稳的当下,落云就抓住了书包的背带准备带上行李箱赶紧跑路,“他”却没有任何征兆地站了起来,先她一步。

闸门与车门准确无误地打开,与此同时,她刚向前探出的脚步陷入了迟疑。

因为个子高的缘故,他的起身很难不引起别人的注意,除了落云之外,还有很多人注意到了他的举动。

难道他也打算下车?但分明没到他要下车的地方,或者他今晚不回家,而是去别的地方?那会是哪儿呢?落云爆棚的好奇心彻底遮蔽了她的双目,也让她将自己原本打算要做的事抛于脑后。

他抓着书包起身,头险些撞上自己正上方的栏杆上悬挂着的扶手。也不顾有没有将发型弄乱,握了一把将一摇一晃的扶手稳住,他转身将书包留在了座位上,人却离开了。

落云眉清目秀的脸拧巴在了一起,看他那架势,根本不像是要下车的意思。那他起身究竟是想做什么?

地铁门上方的顶灯闪烁着刺眼的红色黄色的光芒,发出刺耳的声线,激荡人的神经,提醒落云最后下车的机会。抓着栏杆的手腕放松又收紧,以极其微小的幅度上下来回挪动了几下,指甲剐蹭到金属的时候摩挲出令人头皮发痒的声音。当事人对此却充耳不闻,最终还是选了个舒服的角度紧紧攥住了栏杆没放开,视线自始至终追随着他的轨迹,直到大门关闭。

目睹到车门合上的瞬间,落云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低眉而后又抬眸。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看着他从自己的对面径直走向右半边车厢,身子不自觉随着视线的角度慢慢扭了一小半过去,只为了看得更清楚。

他的腿很长,因而步子迈得很大,三步并作两步就走出了老远。就在落云还在纳闷他要到哪儿去的时候,他在那滩至今无人问津的残破液体前停驻了脚步。

落云屏住呼吸,想要大喊,想要制止他,想要提醒他潜在的危险。

但她没能。

嗓子眼像是被人堵住了一般,唯有她自己能听到那震耳欲聋的沉默。

提着略长的裤腿蹲下身子,他伸手从卫衣前连通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包手帕纸。准确来说应该是半包,因为那黑色的包装袋瘪了下去,明显是已经用了几张。包装上的贴纸被撕开,“刺啦”一声划破了黑夜的宁静,像是短暂而夺目的流星,拼命燃烧照亮漆黑无边的夜幕。

还没能够拿出纸来,对面位置上忽然伸出一双手扶住他的胳膊,制止了他的动作。

那双手黝黑粗糙,指甲缝里藏满了尘垢,手掌却很宽厚,充满了温暖与力量。

落云循着手伸来的方向探出头去,那个位置刚好处于她的视线死角,但却是从“他”方才坐的位置能看得一清二楚的角度。

他一定是看见了什么她没能看见的,才会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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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不合时宜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