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云不知道自己是该先跟警察叔叔狡辩,还是先跟他解释。肚子里明明有一万句想说的话,可她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憋在心里干着急,急得恨不得直跺脚。
见落云不说话,站在她身边的男生也不说话,却有一股无声的空气在二人之间流动,警察叔叔察言观色又补了一句,“两个人吵架了?”
这句话无异于在平静的夜空投下一颗重磅炸弹,不将星月交辉的幕布搅动个翻天覆地誓不罢休。
落云正尝试在万千思绪中抽丝剥茧,找出最合理的一条,此言一出,她脑海中那根紧紧绷着的弦断了,在一片沉默中发出震耳欲聋的破碎声。
她双眼空洞无神地看着“他”,他原本正对着她的脸低了下去,埋在黑色的书包里,配合着双手翻找东西。
落云明白,他只是想找个法子掩饰自己无从言表的无奈,逃避话题指去的矛头。
他杂乱无章的动作出卖了他的内心。
任谁也不想平白无故地被牵扯到无端的话题里,还是这种对于他们这个年纪而言极其敏感的话题。设身处地地想,如果被误解被调侃的对象换做是她,她一定也觉得很冒犯。
他们之间,只是陌生人而已。
想到这里,落云心底里涌起来一阵无从避免的失落。
好遗憾啊,他肯定早就不记得她了。哪怕他曾经的举手之劳帮助过她,对他而言,她也只是个过客。
片刻,当警察叔叔不再继续追问,放任沉默延续到尽头的时候,他拉上书包拉链,大拇指和食指捏着交叉在一起的两张创可贴,将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没有任何征兆,落云低眉。他的指甲盖修剪得很整齐很干净,形状饱满圆润,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他手里的创可贴包装是五颜六色的小鸭子的图案,色彩缤纷,童趣十足。落云的心陡然之间沉入谷底,这么可爱的创可贴,怎么可能是他自己买的……
酸涩感浸满了整颗心,直到装不下,就要溢出来。她明明不想去看他,却不得已昂起了头颅。视线顺着创可贴,翻过手掌,沿着手臂的走向一路追溯而上,猝不及防地落入了他的眼睛。
他瞳孔的颜色很深,像是漆黑夜空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大海,明明翻滚着拍打着浪潮,却只留下喘息,什么都不让人看到。
落云整个人陷入空白,时间静止,而她的呼吸也停止。直到感觉到前胸紧贴后背,快要喘不过气来,出于本能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氧气进入胸腔,她才感受到逐渐发烫的脸颊,和掩藏在长发之下全然红透了的耳朵。
或许是“他”被迫牵扯进这段对话中来,再也无法袖手旁观,才会好心地施以援手。他一直是个很热心肠的人,上回她就已经知道了。
他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落云不知道自己耽误了他多久。她无法对他的好意置之不理,想要弥补刚才浪费的时间,飞快地探出手去去,从他的手中接过创可贴,免得他好意出手相助却陷入尴尬。
只是落云忘了,创可贴这么小的小玩意儿,一头有他握着,余下的部分不过短短的一小截。她因为用的是左手,没办法控制好力度,手指一不小心就伸过了头,没有抓到创可贴,反而落在了他的手上。
与想象中的手感不同,覆盖在他有些温热的指甲盖上,落云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如同触电一般立即收回了手。她知道自己碰到了什么,因为除了创可贴,唯一的可能就只剩下他的手。
和他的第一次触碰就这么措手不及地到来,以至于她根本没做过任何思想准备。浓密卷曲的睫毛肉眼可见地颤抖,刚刚碰过他的手也在抖,她觉得自己已经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怯生生地掀起眼皮偷偷观察他的反应,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回了目光。
他没什么反应,依旧举着手臂,等待她接收手里的东西。他好像是铁了心要把东西送给她,落云也不愿意辜负他的好意。
这回她学乖了,小心翼翼地慢慢伸手,抓住了创可贴边缘的一个角,一使劲抽走了他手中的创可贴,飞快地说了句“谢谢”。她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她孱弱的带着波浪线的声音,不敢再去看他,手忙脚乱地翻转着手中的创可贴。
落云现在堪称独臂侠,表面上虽然只是伤了两根手指,行动却十分不便。因为上衣没有口袋,她潦草地把一张创可贴塞进裤子口袋里,好先处理另一张。
创可贴外包装的两头没有任何黏性,她费力地左右揉搓一番,就将上下两层包装纸分离。右手虽然伤了一部分,剩下的几根手指还能用,她便用中指和无名指以一种极其别扭的方式按住下层的包装纸,左手好去撕上面那一层。
因为翻转着手腕,这两根手指使不出太多力气,也就没办法好好地配合另一只手的动作。左手刚一稍稍用力,就将整个创口贴甩向了地面,甚至还在空中翻了两个漂亮的后空翻,最终以一个无比优美的姿势倒在地上。
卧倒的德牧被眼前的晃动的小玩意儿所吸引,再度支起脖子来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好不有意思,而身旁的拉布拉多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抬,早已是昏昏欲睡。
落云刚想弯腰去捡,有人影已经先她一步做出了反应。他什么都没说,主动蹲下身子替落云把创可贴捡了起来,还不忘吹去上面可能沾染到的灰尘。
或许是她太笨了,让他都看不下去了,他用灵巧的手指利落地将包装纸一分为二,露出里面的本尊来。她正欲出手去接,他却没有把东西还给她的意思,反而拿着创可贴直勾勾地看向她,会说话的眼睛明示她。
落云摘下捂在手上的餐巾纸,伤口已经不再渗血,只有干了的血渍附着在周围的皮肤上。她温顺地没有任何异议地把手伸了过去,他没有急着贴创可贴,而是从她手里把用过的纸巾要了过去。
他折起餐巾纸未被污染过的尖角,仔细地擦拭伤口周围的血痕。因为离得远,他甚至隔着衣袖抬了一把她的手臂,好看清楚一些。
把纸巾团成团攥在手心里,他一手捏着创可贴的一头,展开覆膜露出棉布,对准伤口的位置,干净利落地盖了上去。撕开两张覆膜,创可贴彻底在手指上纠缠,不松也不紧,缠得刚刚好。
落云自己从来没把创可贴绕得那么完美过。
他摊开手掌,落云知道他要什么。
她心领神会地将左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找出另一张创可贴给他,两人重复着一样的流程,全程一句话都没说就顺利地包扎完伤口。
看着右手上五颜六色的小鸭子,落云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但她还是觉得,该跟他说句谢谢。
话还在嗓子眼没说出口,后上车的警察叔叔又抢在了她的前面,“这样不是挺好的嘛,少吵架,吵架伤感情。”他大概是以为他们和好了,脸上还带着点欣慰的笑容。
带着臭臭的警官看不下去了,长叹一口气,“人家两个人又不认识。”
“啊?你怎么知道?”
“他们本来站得老远的,是为了给我们腾位置才站在一起的。”
“那你怎么不早跟我说?”他用拳头锤了一下对方。
“我以为你早就醒悟了,没想到你还是执迷不悟。”
“你不说,我还以为我直觉很准。”
“再说了,人家小姑娘有男朋友,你这么说她很尴尬好吗?没看到她背后插着玫瑰花吗?”
落云本想为臭臭主人的仗义执言而拍手叫好,听到这里又一头雾水了。
两位警察越争辩越来劲,落云趁着他们的目光没有集中在这里,又以十分轻细的声音说了句“谢谢”。她的声音好像一下就被他们改了过去,他却还是听到了。
因为,他朝她笑了。
接到落云的时候,落云的爸爸敏锐地嗅到了异常的气味,循着味道看向了她身后的书包,娇艳的花枝正乖巧着收敛地躲在她的书包里。“怎么还有玫瑰花?”
“哦,同学给的。”
“什么同学?”她爸爸显然是嗅到了一丝八卦的气息,“不会是男朋友吧?”
“我要是有男朋友,还会在光棍节收到花?”
“说的也是。”
“是我室友,许雅逸你还记得吧?今天呢,是见者有份。”落云编这个谎的时候可以说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她不是故意隐瞒真相,只是说出来实在是没必要,除了让爸爸误会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好处。
毕竟焦傲送她本来就不是出于任何目的。
“这个名字还是有点儿印象。”
“光棍节收到花的人,不是光棍还能是什么?”
“有道理哦。”
…………
岸然看着她身后血色的玫瑰,心里有番无法言说的滋味,回忆起方才她眼神中的陌生、抱歉甚至于一丝胆怯,从另一个出口离开了地铁站,走入无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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