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上的顶灯闪烁发出即将关门的警报,同行的人大声提醒还未落座的老爷爷,“快坐下来,快坐下来,地铁马上开了。”
老爷爷转头看见空位上放着的书包,慢条斯理地说道:“小姑娘,你的东西麻烦挪一下。”短短几个字,他说起来却很费劲。
原本空空如也的一排长椅顿时满座,女生只得挪走了书包,抱在怀里。
一路上,这群老爷爷老奶奶们讨论着旅游期间的趣闻和感受,也不怕其他外人听见。落云也不是故意要听,但隔着耳机他们的说话声还是格外清晰,她也就勉为其难听得津津有味了。
地铁车厢内的暖气打得很足,没吹一会儿脸颊就开始热得发烫,尤其是这些年长的人注重保暖,穿衣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对着空调的位置几分钟吹下来,有多热就可想而知了。
那位白发苍苍的老爷爷从背包里掏出一把折扇,“噌”的一声潇洒打开,以极低的频率给自己扇起风来,嘴上还和边上的人抱怨着空调的力度太大。
话说到一半,一道与沧桑厚重的声音截然不同的年轻女声冷冰冰地打断了他,“你扇到我了。”
老爷爷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有人在跟他说话,自顾自地继续摆动手腕摇扇子,嘴里还是嘀嘀咕咕地继续着自己的话题。
“你扇到我了!”说话的女生就坐在落云的左手边,比起之前还算善意的提醒,这回这声呵斥尖锐又刺耳,让落云实在没办法置若罔闻。她侧头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整节车厢的目光也全部集中到了说话的人身上。
说话的女生梳着马尾,辫子不算长,发尾刚好能扫到肩膀。她身上穿着校服,一看就是学生,只是因为角度问题,落云看不清校服上的字,也就没办法分辨她到底是初中生还是高中生了。
见大家都看过来,老爷爷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反应迟钝的模样不知是真没听清还是装作没听清。但结合他方才的行动和话语来看,落云更倾向于他是真的没听清。
“我说,你的扇子扇到我了。”女生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在不耐烦的边缘试探,像是在极力忍耐自己的情绪,以免爆发。
“哦。”老爷爷动作慢吞吞的,说话也慢吞吞的,口齿说不上特别清晰。他抬起左手,同她示意,“小姑娘,不好意思哦,我实在太热了。”
身边的女生因为转头和老爷爷说话,身体没有靠在椅背上,而是往前倾。透过她留出的空隙,落云这才注意到,老爷爷的耳朵里戴着助听器。这下她可以肯定,他听力不好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的。毕竟任何器械都很难百分之一百地还原器官本身的功能,顶多起到一种辅助的作用而已。
女生对于对方的抱歉并不买账,“啪”的一声放下手机,怒气冲冲,“那你别扇了啊。”
老爷爷摊了摊手,手上的动作不见停下来,“我为什么不能扇?”
“因为你扇到我了啊。”
两人陷入循环往复无休止的对话中,听得落云头疼,最后也没得出个结果。
与老爷爷同行的人见此场面都保持缄默,没人出来劝架。中间一个模样较为年轻的大叔不知是他们的领队,还是与他们并不认识的陌生人,总之他大概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好声好气地出言劝了一句,“小姑娘,他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你别太跟他计较了。”
女生不听劝,从变大的嗓门中能感受到她的火气反增不减,“那他别扇到我啊。”明显是将怒火转移到了中年人的身上。
“我扇扇风怎么了?”老爷爷为自己辩解,似乎是对女生如此强烈的怒气感到不解。
这段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对话终于让中学女生忍无可忍,指着老爷爷的鼻子大吼大叫起来,“我在这儿坐得好好的,你为什么非要坐我旁边?旁边有那么多位置,你为什么非要坐我旁边?”
此言一出,落云终于明白女生不高兴的原因了。
深夜的末班车,座位十分宽松,落云和女生之间原本就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对方将包放在长椅上,坐得很惬意。为了给老爷爷和他的同伴们腾位子,她只能将书包抱在怀里,挨着落云坐。身上的负担不仅重了,左右都还挨着人,坐得紧巴巴的。
落云其实很能理解她的心情。
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每个人都希望尽可能坐得舒服,减少和陌生人的接触,外加肉眼可见旁边的那节车厢座位还有很多,她心里一定是觉得不平衡,觉得为什么这么不幸运的事偏偏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落云同样能理解那位老爷爷。
他们一行人,尤其是一堆上了年纪的老人肯定是想坐一起的。本以为车上人不多,是顺理成章的事,但偏偏不凑巧上了这节早已坐了人的车厢。老人行动缓慢,在列车关门之后行驶之前飞奔到另一节车厢,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于是只好选择就近坐了下来。
听见女生的大吼大叫,老爷爷的神情倒不像是被惹恼了,反而是夹杂着无语的意味,“我为什么不能坐在这里?”
老爷爷说的话没错,毕竟这是公共交通,公共场合,女生没有拒绝他的理由。
但他扇子的风的确影响到了身边的人,没有顾虑旁人的感受,让本就心情郁闷的人彻底爆发了。
眼看争吵一触即发,落云很想去劝架,又觉得时机太不合适。现在那个女孩情绪正激动,恐怕很难听得进别人的话,此时最佳的解决办法无疑是冷处理。等他们彼此的情绪都冷静下来,再从旁劝上几句,或许就没事了。
所以落云最后还是选择了什么都没说。
只是并没每个人都和落云抱有同样的想法。中年大叔不懂沉默是金的道理,简直比当事人还要激动,“你这个小姑娘,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啊?”
现在开口,无论说什么都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那女生的情绪果然如落云所料,越发激动起来,对着男人破口大骂,“我说话怎么了?你一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女孩儿算什么本事?”
“你看你这副样子,哪里像个女孩子哦?别的女孩子说话都是很文明的。”
“这跟是不是女孩子有什么关系?”女生再也没有办法忍耐,所有难听的话一起倾泻而出:“你***”
…………
如果此时有消音的功能,那她的每个字都会被哔声所代替。
落云觉得,自己这辈子听过所有的脏话加起来都没这一个晚上听到的那么多。更何况很多话在网上看起来虽然难看,至少还没那么粗鲁直白,亲耳听到的时候,还真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她将耳机里的音乐调到平时从未达到过的音量,很想捂紧自己的耳朵。
又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啊,她暗自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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