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的话语虽充满攻击性,声音却一直在颤抖,语气里甚至带着哭腔。
她颤抖着双手打开摄像机,边骂边举起手机,将摄像头对准与她争吵的人,试图记录下这场闹剧。
中年男子见状,非但没有因此退缩,反而不甘示弱,谩骂的程度与功力十分深厚,说话更是中气十足。
又是一阵对骂之后,坐在附近的一位阿姨试图拉住他,在剑拔弩张的车厢里,温柔的声音仿佛一剂中和剂,“别再说了,算了算了。”只可惜,收效甚微。
落云有些无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思来想去还是背着书包站起身来让出了自己的座位,好让那位女生坐得舒服一些。至少可以让她跟老爷爷保持适当的和平距离,免得再被扇子扇来的风波及到,心情或许能舒缓上一些。
哪料女生很有默契地跟落云同时站起身来,大喊大叫的同时一只手松开手机在空中大幅度地挥动,以此宣泄自己内心的不满。
落云和她挨得极近,她的动作出其不意,落云甚至来不及后退,只能被迫向后弯腰仰着身子去躲。
然而地铁不是高铁,更加不是平地,行进的过程中必然有所起伏。女生没站稳,眼看着就要撞到落云,落云赶紧踉跄着后退,腾出安全距离,一不留神错过了扶手。然而离车厢末端的背板还有很长的距离,一路上都没有可以倚靠抓牢的东西,即使腰肢柔软,弯成了极其不可思议的姿势,眼看着还是逃不过摔倒的下场。
落云闭上双眼,感受地心引力对她的吸引,认命地等待摔成个四仰八叉的惨状,想象着可能出现的狼狈模样。
坠落到半路的时候,胳膊被人一把搂住,她整个人顺势倒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暧昧的气息扑面而来尽数裹挟住她,要她晕眩不已,要她意乱情迷。
落云侧着抬起头,眼前浮现的是那双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桃花眼。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她的心跳漏了好几拍,世界仿佛陷入了静止的空间,耳畔吵嚷喧嚣的声音都被屏蔽起来,唯独她的呼吸声清晰又刺耳。
虽然不知道岸然究竟是不是他的名字,落云姑且就在心里用这两个字来代替他。
她不知道岸然什么时候也站了起来,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住了她,她才侥幸逃过这一劫,而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他救她于水火之中了。
他的怀抱比她想象中更结实更有力,尤其令人安心。落云贪恋这一刻偷来的不属于她的温暖,却还是在理智的拖拽下回到现实。
在岸然真挚的注视下,她眨巴了两下眼,小巧的手掌撑着他的胳膊借力挺直身子,赶紧站了起来,离开他温暖的臂弯。
借来的怀抱,终归是要还回去的,这个道理她很明白。
哪料车子仍然晃得很,落云还没来得及收回手站稳,又被颠得手足无措。往前扑的时候,精致的五官全挤在了一起,全无形象可言。她顺势一把抱住了岸然的胳膊,柔软就这样毫无阻隔地抵在了他坚硬的臂膀之上。
亲密接触来的太突然,落云失去了做出反应的能力,傻愣愣地看着岸然。他却如同置身事外,似乎根本没察觉到哪儿有异样,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就当作是回应。
地铁趋于平稳进站,落云的脸颊火烧一般地发烫着撒开了紧抱在怀里的手。还没来得及想好说什么来化解此时此刻内心的尴尬,那头的事态却在持续升级,两人也顾不得说什么,目光就被那头吸引过去了。
在对骂持续了将近十分钟后,女生关闭了摄像头,颤抖着双手拨通电话。“嘟嘟”声在重新安静下来的车厢内回荡,接通的那一刻女生的情绪就陷入了崩溃的状态。
“喂,妈妈,有人在地铁上骂我。”她说话时带着哭腔,情绪一旦找到宣泄的出口,便如同洪水开闸一般,再也止不住了。
手机的扬声器被打开,对面的话语落云听得一清二楚,“那你骂回去了没有?”
“骂了。他们说我***”
她复述着方才的对话,残破的话语刺痛着落云的神经,她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恨不能把耳朵堵起来。即使她能理解这个小姑娘此刻的心情,可污言秽语听多了,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我抑郁症犯了,我控制不了自己,手一直在抖。”
“抑郁症”三个字就像一枚重磅炸弹,让落云心头一紧。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她完全没往这方面想过,还以为女生只是单纯的情绪有些过激。只是这回事无法当场求证,落云既然不知是真是假,也就无从评判了。
“那你报警了吗?”
“还没有。”
“快点报警吧。”
“好。”
这个“好”字带着明显的颤音,挂断电话,女生立刻按下了报警的号码。
110的报警电话很快被接通,对话依旧在扬声器之下进行。女生在警官的询问下一五一十地将发生的一切告知。
“你现在的位置是哪里?”
“我在地铁X号线上。”
“具体在哪一站?”
“在XXX站到XXX站的路上。”
“好的,那你在下一站到站之后下车,我们会安排警察尽快过去。”
这通报警电话似乎让双方都冷静了不少,挂断电话之后,没人再口出狂言试图挑衅。静下来的车厢,呼吸都变得窒息,任何人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捅破下一层窗户纸的导火索,每个人都变得小心翼翼。
落云看了一眼地铁线路图,这才发现下一站碰巧是她要下车的地方。一路上发生了太多事,漫长难熬的时光消磨得飞快,转眼就快到家了。
更加凑巧的是,那个老年旅游团也是在同一站下车。
没想到还有机会看到故事的后续,落云自然是不会着急走的。周五晚上,她有的是时间去浪费。
她推着行李箱和众人分别从两扇门走出地铁,岸然则同她一起默契地跟在了队伍的最后。
走上电梯,进入大厅,其他过路的乘客寥寥无几,放眼望去就能看到几个身姿挺拔,身着制服的人。
警察的效率十分之高,短短几分钟就出现在了目的地。看到他们的时候,落云心底冒气一股暖暖的安全感。
她并没有同当事人离得太近,而是在几步远的位置站定下来,免得打扰他们处理问题。
就在她以为岸然会径直离开的时候,他却出人意料地停下了脚步,和她隔开了些位置并肩站着。他似乎是抱着和她一样的心态,想看看事情最后的解决办法。
警察身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看起来是来接中学女生的,因为她几乎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飞奔了过去,躲在他的身后,寻求庇佑。
中年人应该是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看到人群就开始替那女生说话:“她还是个孩子,你们跟她计较也没什么意思,对不对?”
车上下来的中年大叔一改列车上的面红耳赤,耐下性子来跟对方家长心平气和地沟通,“我也不是说要吵架,吵架有什么意思呢?一开始跟她好好说,她不听,对一个老人说话这种态度,谁受得了?”
谈话的双方虽都站在各自的立场,起码对话能够平心静气地持续下去。
“你觉得呢?”落云抬了抬嘴皮,不知不觉就把心里的疑问问出了口。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等她发现,为时已晚。
等待岸然回答的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她在心里默数到五的时候,他终于舍得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清冷,在热闹的人群中宛如一股潺潺清流,洗涮去她今夜所有的不愉快,“她的心情能理解,但这是公共场合,不是所有人都会惯着她让着她,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背后的隐情。”
光是没让她的话掉在地上,落云就已经心怀感激了,而她没想到,岸然和自己的想法还出奇一致。
她的心情由此松快了不少,“我也这么觉得。”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落云沉思片刻,“大不了换个座位。”
“嗯。”他尾音上扬,示意她继续说。
“虽然有人会觉得,这个位置是那个女孩子先坐的,凭什么让她换,但她也没权利不让老爷爷坐她旁边的位置对不对?”
“我就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不是高峰期,车上还有那么多空座可以选,觉得不舒服就换一个座位嘛,何必为了一点小事破坏自己的心情。原本美好的夜晚就因为一场莫名的争吵给毁了,就算吵赢了又能怎么样呢?好心情才是最重要的。”
落云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理论,似乎忘了她和岸然之间遥远的关系,而是把他归进了熟到不能再熟的那一栏里。
落云爸爸大概是等得有些着急,走进来察看情况,找到站在闸机后的落云便朝她挥了挥手。
被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注视着,落云也不好再作停留围观下去。她将嘴边还未说完的话重新咽回肚子里,想着这么扭头就走着实算不上礼貌,斟酌再三还是选择跟岸然说了句“拜拜”才离开。
落云不确定他有没有听见自己的道别,但她能确定自己没听见岸然的声音。
她赶紧刷手机出了闸机,离开人声鼎沸的人群。
落云的爸爸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隔着闸机朝她走来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男朋友?”
她回头去看,原来的位置上没了人,岸然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谁啊?”
“刚刚站在你旁边的那个帅哥啊。”
“不是啊,只是一起看热闹而已。”否认的时候,落云有点而莫名难受的滋味,他要真是她男朋友,她绝对要乐开花了。
“怎么这么多人?我看还有警察,出什么事儿了?”
“一个女学生和一个老爷爷吵架了……”落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把自己方才的分析复述了一遍,得到了她爸爸的充分认可。
落云说得时候其实有些心不在焉,心里时不时地浮现着方才和岸然的对话。
他会不会觉得她是个很莫名其妙的人啊?在车上就莫名其妙地倒在他怀里,后来又莫名其妙自来熟地跟他说话,最后莫名其妙地跟他道别,还没有得到他的回应。
她似乎从来没给岸然留下过什么好印象,不是在他身边东倒西歪,就是破皮流血,伤痕累累。
怎么别的女生就可以在喜欢的人面前保持得如此完美,偏偏她总是在他面前出错呢?
要是她从一开始知道自己会喜欢上他就好了,那她一定是试着保持一个完美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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