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过往

日出前,曙光在天际流连,头顶的天空显出深色蓝影,远处被覆皑皑白雪的山川河流也透出一抹蓝。

成群的赤麂从雪地上跳跃奔腾,扬起一阵雾蓝色的雪粉,几匹浑身灰白色皮毛的野狼从雪粉中跃出,分散到前后侧面不同方位紧追而上围攻麂群。

尖锐的獠牙显露,如柱的鲜血在第一缕晨光中喷涌闪现,溅入雪地,赤麂、灰狼、红的血、白的雪,色彩鲜亮刺目,落入坐在树上的叶青眼中,充满野性的山林让他喜爱非常,双眸熠熠生辉。

狩猎成功的狼嚎响彻山林,叶青从未与人讲过,他喜欢山林野地,大河汪洋,一切自然可爱非常,动物觅食果腹,草木春生秋落,四季轮转,日月交替。

流翠村也是如此,比起外面江湖纷争,人心叵测,村民要简单的许多,他也希望谢逢春以后能喜欢,喜欢他的村子和这片天地自然。

叶青底下头,将心声一一讲与怀中人听,盛满晨光的眸子流转着琥珀色蜜光,眼中倒映出一双由初春暮雪融化而成的雪水浸润的美目。

谢逢春苏醒了。

太阳整个从山顶跳出,金光四散,山川河流蒙上一层辉煌,落满白雪的树木变成了巨型珊瑚,反射着眩目的彤辉。

叶青一时分不出是晨光太过耀眼,还是眼前人太过夺目,他呆呆地注视着谢逢春,仿佛树上自然生长的枝丫,一动不动。

谢逢春听到叶青话语中的喜爱,忍不住想亲眼见一见他口中的天地自然,他也想说他喜爱的会是他钟意的,奈何他口舌笨拙,许久未说话的嗓音滞涩,一字一句说的极慢,“喜欢,谢逢春,荏苒代谢,绝处逢春。”

风吹起一缕发丝,吹得叶青脸上痒痒的,他终于有了真切实感,期盼已久的人醒了,“我也喜欢,叶青,树叶常青。”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如果可以他更想站起来,大声的向远方呼喊,叶青,你等到了,你破了父亲的断语,抓住了喜欢的人。

谢逢春听不到呼喊,他只能从那双褐色眸子中流淌出的喜悦,和尾音扬起的调子中感受到面前人极致的欢喜,像这暖阳,烘烤的他眯起眼睛。

他不确定叶青口中的喜欢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叶青喜欢的也包括了他的容颜,初听心生欢喜,现在想来又觉不够,他开始贪心了,很想亲口问问,他喜欢他,像喜爱他的容颜般喜欢吗?

盘旋在口中的疑问终究未说出口。

第一次醒来,他们隔着天坑遥遥相望,他眼中没有他;第二次醒来,他心存死志,对人并无好颜色;如今第三次苏醒,内心的欢喜皆因他偷听偷窥而来,他的心路青年不知,况且,谢逢春抬眸望向站起身准备下树的叶青,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让彼此寻找答案。

思及此,谢逢春将手搭在面前的手掌中,拇指下的虎口布满老茧,掌心干燥而温暖,他被人从树枝上拉起抱住,他告诉自己耐下心来,他总是有耐心的,像俘获喜爱的异植那般,慢慢靠近,慢慢触碰,等对方失去戒心,他才会将其攥在手心连根拔起,然后种在自己心爱的小花园里,而对叶青他只会更加有耐心,等一切水到渠成,等他们学会什么是爱,等书上说的两情相悦,他会将早已铺展开的藤蔓一寸一寸收紧,让这个人永远永远也离不开他才好。

谢逢春没有说这般高的树,他可以自己跃下,叶青也没有问,像上来的时候那般他趴在他背上,被一节一节的从枝丫上带下去,不同的是叶青不在是喃喃自语。

“抓紧了,别掉去!”

“好。”他回道。

他们依旧去了花林。

鼻端嗅到的,与双眼见到的始终不同。

淡黄色的小花,三三两两绽放在枝头,白雪压上,掩映了三分姿色,倒显出十分清冷来。

谢逢春将木气灌注双眼,丝丝缕缕的雾气从腊梅花和地低根系缭绕升起,清晰可见的花林,眨眼间变得云雾飘渺,花林若影若现,仿若仙境。

“这里的灵气如何,可治好你的身体?”青年似乎不知试探为何物,直接问出心中所想。

其实叶青想的很简单,谢逢春是花仙,他与他往后日夜相伴,而坦诚相待才是长久相处之道,已然知晓对方的身世,何必遮掩来遮掩去,万一有不怀好意的道士和尚接近,未免谢逢春独自恐慌不安,他知了事情原委才能及时替人将歹人撵走不是。

谢逢春没忍住笑出声。

花林,白雪,美人灿然开怀,真真是比晨光还要耀眼的存在,叶青又看呆了一瞬,直到美人解释道,“我们称之为木气,要说灵气也使得。”这是承认自己的来历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我并非此间人。”

每说出一个字,谢逢春都要紧密地关注叶青的表情,与他所想的不同,叶青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眉头一拧拉住他的手腕,双目圆瞪,“你要走?!”

……虽然不是他预料到的反应,但是这不是要交代身世家资吗,怎么就理解成他要走了。

谢逢春立时摇摇头,“回不去了。”能回去他也不想回。

话落,对方脸色稍霁,不过没有放开他的手腕,语气倒是和缓了许多,“即使能回,也不可独自回了,需带上我护着你。”说话时,叶青的眼睛落在他受伤的胸口,意思不言而喻,怕他又遇到仇敌受伤了。

暖意攀升,谢逢春知道自己胸口上的伤在喝下那碗药后就已经复原,这或许也是叶青认定他是非人的原因。

但无论如何,还是要解释清楚。

两人找了处有遮挡的岩石,岩石上干净无积雪,就此席地而坐。

日光煌煌,将积雪表层融化,山间起了薄薄的雾气,树枝岩壁处处挂起了小冰锥,一滴冰水沿着冰锥表层斜着滑向尖尖,水滴坠在底端迟迟不落折射着日光,在雾气朦胧中晕出斑斓的小团光晕,不久后忽然落下,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小洞。

叶青听着身旁人用平淡的语气讲述过往种种,随着对方低沉的声音渐渐消散,他的心也像那水滴,寸寸下落,最终掉落谷底。

他抬头望进沉静幽深的眸子里,那里不像初见时空无,亦无锥心痛楚,它仍然是美的,美得轻易荡起人心湖涟漪,此时它只是静静的注视他,观察他,宛如嫩芽试探着破出土壤,似乎一阵风吹来就能折掉他的细叶,让他缩回去,他听到自己轻声问,“谢逢春,你愿意和我一起回村里生活吗?”

卷曲的细叶舒展,似乎终于确定外面是安全的,嫩芽摊开青翠的叶子,向他,向此世间说了句,“如我所愿!”

春~光乍泄,眸色撩人。

叶青半垂下眼眸,捻了捻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腕上的温软,“此方世界虽不如你所在的世界便捷,但无怪物横行,有我保护可安心生活。”

他知道他身怀异能,仍然愿意护他,谢逢春赌对了。

之后为了让他不至于茫然,叶青又讲述了此间种种,一如他猜测那般,这里朝廷与江湖并存。

他们所在的流翠村归大庆朝管辖,大庆朝国号为庆隆,建国六十余载,历经皇帝四代,治下已有盛世之景。

朝廷的确是一直想掌控江湖势力,却不是他想的那般势不两立。

随着当今皇帝逐渐年老,九龙纷争日益加剧,众多皇子府上豢养着不少江湖侠客,一为自身安全着想,二为培养死士行暗杀伏击之事,同时朝廷从上至下都与江湖大小门派势力保持密切联系,江湖人行事不羁,虽不是正统将领可领军作战,但单兵作战能力极强,也可作精锐小队往往在抗击匈奴,绞杀倭寇,抵御南疆的战场上展现出出其不意的效果。

可见江湖豪杰同样心怀大义,而流翠村又是一方特殊存在。

流翠村因流翠山脉而得名。

流翠山脉,群山耸立,连绵无际,因其树木常青,尤其到了春夏之际山色青翠欲滴,山脉宛若绿色河流蜿蜒而过,故取名流翠山脉。

被群山环抱,山前有条大清河的便是主峰流翠山,流翠村就建在山脚下。

流翠村名字秀美好听,可村民并不好惹,祖上都是战乱年间的山匪,被朝廷招安后见情势不对又跟着匪头九死一生逃过来的,从此改名换姓表面上是普通百姓,背地里行江湖侠义之事。

这里倒是要提到第一代村长见识卓绝,目光长远,预料到新的朝廷建立已是大势所趋,便约束村民不可在行烧杀抢掠之事,隐下对朝廷出尔反尔的恨意,暗地里配合本地官员将治下范围内的匪头杀了个遍,一时间震慑四方,轻易不敢叫人进犯。

如此经过几代繁衍,天下日渐繁荣,没了匪头练手流翠村转而击杀起江洋大盗,后又暗杀贪官污吏,不仅杀人,那些赃款也被村子运走藏起,等到灾害年间,民间赈灾救难总有他们的身影,因而流翠村在外的名头济世阁在百姓中的呼声很高。

“岂不是会被江湖败类和朝廷官员所忌惮?”谢逢春没想到流翠村背后竟有如此大的能量,所作所为完全超出一个村子的概念,甚至在当朝掌权者看来会是威胁其地位的存在,应该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所以出门在外,我们常以普通村民示人,以免遭到暗杀。”见谢逢春第一时间是担心村子,他补充道,“莫担心,村里面很安全,再者我的雁霜刀总能护住你的。”

谢逢春知道青年喜欢流翠村,这种喜欢像他喜欢路边的鲜花,山间的清泉一般,正如他在树上说的一切自然可爱,既然喜欢,那就留下。

“我信你。”只三个字,谢逢春并没有说他不需要保护,既然叶青总想护他周全,他便不愿拒绝,也不想拒绝,被人保护的感觉是会上瘾的,他尤其喜欢叶青表现出的对他的在乎。

谢逢春如愿看到身旁人勾起唇角,忽而又试探道,“村里情况如此特殊,我的来历也无法告知,他们怎能接受我?难道……”顿了顿,面对叶青望过来的眸子继续道,“我要凭着这幅皮囊,当了那上门女婿。”

“不许!”一向对他轻言细语的人眉目沉下,大约是真生气了,对方勾起的唇角绷直,“你是我救的,就是我的人,要嫁也应该……”

谢逢春并没有觉得叶青的言辞霸道,相反他更希望叶青继续说下去,是不是要说两人成亲的事,他到时候要不要直接答应,肯定是要答应的,成亲所需的一应东西可以等他回村后就准备,至于感情,就像他说的,他耐心多的是,先占了名分最要紧。

可惜叶青最终来了句,“要嫁也应该经过我同意。”

叶青明显看到谢逢春脸上有遗憾闪过,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他忘了谢逢春可能喜欢的是女子,以后绝不能让女子接近谢逢春。

至于为何不说嫁于他,当然是现在他负债累累,家无恒产,再者无媒无聘张口便要与人结契,与那浪子何异,委屈了谢逢春他也不愿。

如此种种顾忌,两人终究是没能早早定下名分,等以后在一起了谈起此事才知对方心中所想,皆道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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