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晴空少,天上的云层来了一波又一波,总也散不完。
今儿个天气倒是出奇的好,无风无云,阳光也漂亮。
张婶子和儿媳妇将家里的铺盖被褥拿出去晾晒,完事儿交代了一番儿媳注意着别被鸟儿虫子落了脏东西,她便挎着篮子打算去村口不远处的榕树下晒暖。
大概是一年的光景终于忙碌过去,村民都闲散了起来,远远瞧着树下已经围坐了一圈人,就连许久不见的榆莲都在。
“张婶,新春康泰!”榆莲拍了拍身旁的空位,似是想招呼她过去。
张婶子在村里辈分高,这边一圈坐的大多是老一辈的人,不是满脸皱纹,就是眼斜嘴歪,难得有个面嫩嘴甜的俏丫头愿意招呼她,她摆摆手脱离了一帮婶子的寒暄,向榆莲走去。
这时节,老榕树已经没了叶子,光秃秃地只剩下枝丫,阳光无遮挡的落下来,盘虬的根系露出地表朝四面八方延展的极宽,每年春季都需要村里年轻小伙子砍断一些,以免树根扩展太大影响周围水土和地基。
此时,榆莲穿着一身翠绿对襟缎面夹袄,领口一圈雪白绒毛滚边,头上一对桃花银饰,俏生生的坐在树根上,像是树里长出来的仙灵,在配着她擦拭树根的贴心举动和甜甜的嗓子,“婶子,坐这儿。”
别说她稀罕的不行了,张婶子打量一圈,呵,这树上挂的,远处坐的,眼前来回溜达的年轻小伙子都是稀罕小美人来得。
以往多是村里老人爱在这里扎堆闲聊,现在来了不少年轻人瞧着倒是鲜活不少。
张婶子坐下后,掀开篮子里的盖布,里面是快做好的帽子,就差补上毛边,一个粉嫩可爱的兔耳帽便做成了。
“这帽子做的好看,和您家孙女一般可爱。”榆莲夸道。
兔耳帽是给下个月满周岁的孙女做的,孙女现在是张婶子的心头爱,榆莲几俏皮话夸得张婶子顿时眉开眼笑忍不住说了几件养孙女的乐事。
两人你来我往聊了会,张婶子听到榆莲话头一转,“婶子可见过那人?”
张婶子心知肚明,榆莲口中问的是叶青救回来的人,听说叫谢逢春。
说起这个,瞧着身旁人装着不在意又一副静等着她回复的模样,张婶子心道怪不得整天呆在济世堂的榆莲有时间出来,果然是年轻人,情情爱爱的放不下。
村里人都知晓,榆莲的一颗心不是专注医术,就是追着叶青跑,嗯……这么说倒也不对,叶青就不知道。
她原先瞧着,叶青本事高,在外面闯出了一番名堂,而榆莲医术好,很可能是下一代济世堂的堂主,两人郎才女貌是村里老人纷纷看好的一对,就等着叶青开窍,也许两人的喜事能成呢。
偏偏事情从根儿上就不对,叶青他喜欢的是男子,可惜了。
“那人呀,我不曾见着,叶青打我这儿买了蜜枣给人压苦,没说旁的。” 张婶子心道这没说比说了还要扎心。
她就没见过像这般心细会疼人的男人,怕人喝药苦了嘴巴,特意从她这儿买了蜜枣甜嘴,也就她家大孙子小时候不知事,大人才会拿糖哄一哄。
哦,不止这些,她还听说叶青为着芝麻大点的脱漆的柜子请了工匠上门补漆,结果工匠到了不让人进门,说是怕吵着昏睡的人,差点将工匠气走,最终是叶青自个小心搬了柜子出来,离了院子老远的地方才让人把漆补好。
他甚至连夜买了鹅绒被,蚕丝帐,粳米等上好的物品和粮食供人使,这是人没醒叶青就已经晕头转向将人宠上了天,所以等人醒了又昏迷,叶青误以为人死了差点没疯魔拿刀砍了榆大夫。
想起那天一群人打打杀杀的闹腾个不休,张婶子拍拍胸脯心有余悸。
后来,那帮老不修逼得叶青带人进山,连过年也不回村,一个人陪着活死人在山里头的日子不知得多冷清,可见啊,叶青的一颗心丢得是彻彻底底。
张婶子在心底感叹完转头一瞧,小姑娘红润的小脸没了血色,这是听明白了?
作为过来人张婶子忍不住道,“我虽没见过,你应该听你爷爷说过,那人长得勾人,村里见过得没有说其不好的,可见放出去也是个祸害,而叶青在外面也不知道惹了多少美人垂泪,现下好了,将两人凑成一对,省得双双祸害旁人。”
说话的时候,张婶子不住的拿眼瞄人,尤其是说到最后一句,直接对着小姑娘漫了水汽的眼睛加重了语气,希望榆莲能想明白。
榆莲父母早逝,家里没个女人操持,小时候跟着她爷爷榆大夫生活。榆大夫是个不会照顾人的,日子过得糙,又经常外出采药,留小姑娘一人在村里,所以村里人你来看看,她去瞧瞧,就这么看着榆莲长大了。
她不希望小姑娘执迷不悟,深陷其中。
张婶子不懂江湖上的事儿,她曾是寻常百姓因缘巧合才嫁到了流翠村,看了这么多年的恩恩怨怨,比身在局中的人看得明白,江湖恩怨不断啊,皆是因着一群有本事的人的求不得,放不下,生了妄念导致一步错步步错。
榆莲又何尝不知,自她听说叶青钟意名为如意的男子后,便忍不住跑去质问叶青。
她至今都记得叶青当时的眼神有多冷,仿佛不认识她般,丢下一句“烦”,便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
年少萌动的情愫,少女怀春的期盼一朝成了空,她心都碎了,她以为懂她心思的叶青,原来从不曾将眼神落在她身上。
她不甘心,曾女扮男装偷偷跑去庭花楼点了那位叫如意的小倌,明明是个男人却涂脂抹粉,薄纱缚身,嫩白的肉都要从轻纱里透出来了,还想占她便宜摸她脸,简直,简直不知廉耻。
叶青绝不会喜欢这种人,也不会将喜欢的人留在庭花楼供人玩乐。
她才不会被骗,后面发生的事情也证明她是对的,自如意的名字出现后叶青身边出现了各色男子,有比如意妖娆的,也有好人家的温润公子,姿态各异,犹如狂蜂浪蝶涌向叶青,可叶青对他们从来是不假辞色,也不曾回头对如意的遭遇施以援手,所以他根本就不喜欢男子,也不喜欢如意。
榆莲告诉自己,莫被骗了,也许叶青是在执行任务故意放出的消息,是济世阁设下的局,他们想引蛇出洞。
而那条蛇,就是被叶青从山里救回来又带回山的人,谢逢春。
村民口中叶青为谢逢春做的事情,定不是出自叶青本心,她相信叶青只是在做戏。
想到这儿,榆莲镇定下来揩去眼泪,对蒙在鼓里的张婶子道,“婶子,我明白你的心意,我都懂。”张婶子从不参与济世阁的事情,也不懂江湖纷争,叶青做戏的举动婶子看不破她不怪她。
张婶子见榆莲语气真诚,还能笑起来与她闲话不像是伤心欲绝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拍拍葱白似的手夸道,“果然是明白人。”
她们老人家最喜欢听人劝的小年轻,尤其是水灵灵的可人儿目光盈盈的望着你,带着孺慕之情顿时让张婶子心软地一塌糊涂。
“不说别人了,”张婶子拿手往后一指,“你瞧,咱们村别的不说,出彩的年轻小伙子一抓一大把,就你侧后身的那个,高大威猛,使唤起来铁定顺手。你也该考虑自己的好事了。”
榆莲顺着张婶子的手势转头看过去,原来是傻大个,闫秀才。
闫秀才有事没事爱往济世堂跑的举动,张婶子都看在眼里,年前拼着折了条胳膊也要护着榆大夫的义举被村里老人赞不住口,是个有担当不怕事儿的,在仔细琢磨琢磨,她发现闫秀才竟然比成天在外面打打杀杀不着家的叶青还要宜家宜室。
被老爹坑了的闫秀才,左手胳膊缠了纱布挂在脖子上,正在树下晒着有些捂白了的肤色,不妨被人拿手指着,完好的右手挠了挠后脑勺,声音洪亮,“张婶,啥事?”
好家伙,一嗓子把周围人的目光全部引来了。
张婶子眼睁睁地瞧着羞红脸的榆莲站起身,掩面跑走了,立时树上一大帮子小伙子跳下来瞪了一眼闫秀才后急忙忙地跟着人身后追了过去。
这么大的动静也没见闫秀才有半点挪动的意思,木愣愣的等着张婶子回话。
张婶子顿时捂住胸口,口中连连道,“哎呦,气死我了,真是个愣木头,白长了那么大的个子。”她和榆莲说话的声音不高,可落在习武人的耳朵里也藏不住,这木头既然喜欢人家还坐的这么近,竟然是半点话语没听进去,枉她一片好心给他牵线搭媒,白瞎了。
闫秀才纳闷,他正想着待会要不要找林药童再给他换一换纱布呢,转眼就被婶子给骂了,他没做啥呀。
“你们看,是不是叶青回来了?”忽然有人不确定道。
此话一出,榕树下的人立时转移了注意力,纷纷抻着脖子张望,“哪儿呢,哪儿呢?”
叶青回来了不稀奇,叶青带回的人才是稀奇,他们都还没见过呢。
跑了没多远的榆莲立时停下脚步,在别人看来羞红的脸其实是气红的,任何人都无法与叶青相提并论,更遑论闫秀才一身鲁莽气如何配得上她。
藏起怒意,榆莲转头。
迎面走来的叶青,剑眉扬起,步态潇洒,一向漠然的眸子此时盛满了光辉,薄唇带笑,往常在身后恣意摇摆的马尾被静静地绕到了身前。
一切的变化皆因着背后椅子上的那个人。
榆莲捏紧衣角,心心念念的人目不斜视地从她面前擦身而过,来不及心伤,她骤然抬眸对上从高处落下的一瞥。
美,恍若神明在人间化身的美,俗世里的人愿虔诚地献上所有,但求神明垂眸一瞬的美,美到见过祂的人立时死去,亦是众生之幸的美。
等叶青走远了,仍然伸着脖子张望的人不自觉的跟着向前走了两步,却忘了满地的树根,被绊倒扑通趴在地上,惊醒了痴迷的人,爱听八卦看热闹的村民头一次没有哄堂大笑,全部眼神飘忽,口不对心的不知将天聊到了哪里。
榆莲再也遮不住眼中的妒火,内心止不住尖叫,他竟然,他怎么可以如此惬意的让叶青背着他,那是叶青从未交予旁人的后背。
怨毒的眼神恨不能将人戳穿,然而那人神色淡漠,仿佛她是蝼蚁,是路边的石头,是不值一提的存在。
榆莲心下冷笑,他以为他是谁,不过是济世阁的棋子,叶青的玩物,但凡被济世阁盯上的人,结局注定死无葬身之地。
她等着他死在叶青刀下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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