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平阔,遥遥望去水岸化作一条长线,徐徐伸展至远方,一眼望不到尽头。
大江两边原先是丘陵原野,偶尔能瞧见零星散落的屋舍院子,继续往北走,平原变为杳无人烟的丛山峻岭,到现在只剩下满眼的枯草黄树,偶尔传来不知名鸟儿的啼叫,很是苍凉萧瑟。
谢逢春藏在桅杆上的瞭望台上,船只顺流而下,没有大风作怪,船员们吃过饭后闲来无事皆去舱底躲懒,他在台上也无人发现。
闭眼感受两岸丛山生命力的谢逢春忽然睁开眼睛,有人来了。
青天白日的,竟然真有人从水底浮出,那人扯着脆脆的嗓子喊道,“救命~”,还不忘记来个婉转低回的尾音,瞬时让他想起小时看过的某电视剧,他很想来句,“何方妖怪!”
噗呲,谢逢春成功把自己逗乐了,就是这人选的时间不好,如今船员们睡得正香,只有闫老爷打着喷嚏趴在船上瞧热闹,却不救人,等其他人听到了声音开始张望丢渔网时,那人的呼喊已经小了许多,大约是水太冷了他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万幸还是被渔网捞了上来。
船长背着双手腆着肚子姗姗来迟,那位浑身湿透趴伏在甲板上的年轻人已将身世背景交代了个清楚。
他自称赵俊,说是从小被戏班子拐走的可怜人,原来大庆朝各地城镇都有五年举办一次大集会的传统,才五岁的他头一次随父母去集会看大戏,不巧被赶场子的班长瞧见,班长见他生的玉雪可爱,偷偷将他藏在了箱笼里,等集会一结束,从五湖四海来的人都往四面八方散了去,他即便知晓自个儿家在哪儿也是人小腿短回不去了。
呆在戏班子里的赵俊还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人,他身条好,嗓子脆,都成年了也不见他如别的男子般声音粗嘎,只可惜他们是个小戏班,有成名的戏班想挖了他去,班长不愿意,可再不愿,干这行的也知道抵不过大班子欺压,班长知道终有一天是留他不住的,所以就想将他卖给腌臜地方一泄心头之恨,还可以最后捞一笔银两。
可怜见的,他一听到这消息便逃了出来,慌不择路的,就钻入了这深山老林,失足从山上摔了下来。
躺在甲板上的赵俊长得和他名字没半点关系,他是无一丝男子的阳刚之气,一举一动恍若女子,说起话来细声细语,加之他面似桃花,眉眼带俏,等他说完身世哭的梨花带雨时,惹得不少船员心疼安慰,就连船长听说后都软了心肠。
他们这类走南闯北的商船按理说是不能随意救人上来的,谁知道会救上来个什么玩意儿,万一是水鬼或者水匪,他们损了货不说,就怕将命也搭进去。
不过也许是朝廷治水有功,这条江上船只来来往往不少,已经十年没听说过有水匪,水鬼也不会选正午上岸蛊惑人,种种原因之下,船长瞧人可爱可怜的便搭把手,允他登船,但需做工抵船费,只是也没给人说安排什么活计。
赵俊千恩万谢的起身行礼,抬头时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有人色眯眯的盯着他,船长摸了摸肚子嘿嘿一笑,哼着小曲离开,留下船员们殷切的给人带到船舱去换衣服,灌热汤暖身子。
众人都散了,围观的闫老爷才一脸满足的挪着胖身子回屋。
谢逢春站在瞭望台上将这一幕瞧的清清楚楚,他感知的可不只这一人,还有两人藏在岸边隐蔽处,等他们开船继续往前行驶,那两人才划着小船出来,遥遥跟在后面。
看样子不像是冲着叶青他们来的。
谢逢春答应过叶青不会随意动手,但也没说不能打探消息。他从台上掠下来,用木气托住身体,整个人在江面行走如履平地,朝那条小船走去。
王大和王二是兄弟俩,亲眼瞧见人上了船走远后,他们才敢出来摇着木筏子跟在后面。
王大突然揉了揉眼睛,指着前方扯住王二不确定道:“二弟,我咋看到有人在江上走?”
不用王大指,王二已经看到了身着黑袍的谢逢春,他抖着腿扑通跪在木筏上,顺势扯下大哥一同跪着,两人双手合十,眼睛紧闭,抖着嗓子念叨:“阿弥陀佛,我们什么也没看到,阿弥陀佛,我们什么也没看到……”来来回回就这两句话。
谢逢春瞧瞧自己又瞧瞧他们的作态,才反应过来在末日见怪不怪的伎俩在古人眼中犹如惊世骇俗,显然这俩人把他当成了鬼怪。
既然如此,不如来个将计就计。
“你二人可知罪!”刻意压低的沉闷之声响起,阳光被遮住,阴影盖下,江上寒凉之气瞬时裹住两人。
看不见却炸在耳边的存在才会让人更加恐惧,王大忍不住将眼睛睁开条缝看到鬼怪近在跟前悬在江面,全身黑咕隆咚,找不见眼睛鼻子嘴巴也看不到手脚。
恐惧到极致的结果就是,王大身体一软倒头栽下,不醒人事。
谢逢春:……不慌,还有一个。
他将视线转向另一人。
王二察觉到大哥倒下,以为是被鬼怪杀死,他顿时趴伏在筏子上哭喊道:“鬼仙饶命,鬼仙饶命!我说,我说!”
原来这兄弟俩人也曾在商船上做工,有次遇到了大浪,眼见着船要沉了,船长知他两人无亲无故,一狠心将他们生祭了。
生祭自古就有,不过一般大船都是准备好了活禽活畜,遇到风浪大的时候扔到水里祈求水神息怒,用牲畜代替人身司神。只是当时的风浪盖顶,扔进去许多活物也无济于事,船员们被逼急了,谁也不想死,所以有人说水神要的是活人时,船长连半分犹豫也无,将目光对准了无亲人的王家兄弟两人。
说来也巧,两人刚被推进水里,风浪肉眼可见的小了,他们水性不错活了下来想再回船上,结果船长叫人拿了杆子,一杆子将人又戳回水里,竟然是要活活淹死他们。
王二脑子灵活,立时拉住了大哥在水下憋气,找了一块因风浪掉到水里的木板子顶在头上,不能叫他们找着,后来船只开走后两人侥幸活了下来却不敢回村,怕船上的人在偷偷将他们杀了,所以留在这片荒山生活,其实翻过山这里有几个小村落,他们刚开始会去村落讨些食物,然后自己磕磕绊绊凿了这么一个筏子靠给来往船只运送些山货,往后的日子才好过了些。
至于赵俊,原名是彩凤儿,本也不是什么正经名字,故而取了个赵俊的假名。往前彩凤儿的身世的确如他所说是逃出来的,不过救他的却是这对兄弟,此后三人相依为命在一起生活了一年。
“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做?”王二却沉默不语,眼神却时不时的落在王大横倒的身体上,谢逢春略一思索便知他顾虑,开口道,“你大哥未死,彩凤儿我亦不会管他。”
王二这回流下的泪不是吓得,而是感激混杂着恨意,他压低身子哽咽道:“彩凤儿会在储水里下迷草,待我们登船将当初的人捆了也扔到水里去,然后拿了丝绸贱卖,获得银两作盘缠供三人家去。”
没了威胁,村里还有些故交老人,趁早回去能有人证明他们是本人,没有死,彩凤儿也能随他们安家,若是在过上几年没人认识他们了,他们才是真正成为了无家可归的流民。
这事若发生在其他时候,谢逢春不会管,可偏巧就在叶青护送梁宇的路上,真让那一船的人没了,等梁宇回宫,宫里人抽丝剥茧,也能将这三人揪出来,说不定还要算在叶青头上,他道:“念你们身陷泥沼也不忘行善救人,如今走投无路才动了妄念,我有一法子,既不用杀人夺财恐堵上性命,也不会令凶手逍遥法外,而且你们兄弟二人与彩凤儿也能安然归家,可愿听我一言?”
“愿意,愿意!”回他的不是王二,却是早已清醒的王大。王大本就不同意害人,怕三人从此走上不归路,既然有了更好的法子,当然是听鬼仙的。
王二这回是确信了鬼仙的本领,与大哥齐齐拜下,“愿闻鬼仙详解。”
谢逢春与他们说了大概,两人越听越是欢喜,最后恭送鬼仙离去,仿佛做梦般的两人仍然不敢置信,默契的打了对方一个耳刮子,疼的兄弟二人抱头痛哭。
苍天有眼啊!
这边,彩凤儿换了身干衣服,藏好油纸包住的迷草。这迷草是他自己取得名字,有会他去挖野菜不小心掺进去一根杂草,看不出什么特别来,但吃完后三人齐齐倒下昏睡了整整一天,醒来后他们大哭一场,想着就那样死去也无人给他们收尸,真真是曝尸荒野,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决定,用迷草药倒船员。
只是现在情况有些复杂,他刚刚探听到有四位船客在,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下手,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已经换了干衣服,坐在食堂里双手捧碗喝着热汤,周围围了一圈的人,你一嘴我一嘴的问他戏班子里是什么样儿的,他会唱什么戏,等等,他都一一耐心答了。
“赵俊,换好了衣服没,船长叫你呢!”突然有人进来喊道。
“来了,”彩凤儿放下汤碗,汤水却半天没见少,他挂起笑脸跟着人走到船长门口,双手紧紧捂着胸口,那里放着油纸包。
商船的房间一般都在舱低,只有船尾处盖了一排三间房在甲板上面。叶青他们就是在靠右的房间,而船长在正中间,左侧房间空着。
彩凤儿被带到中间的房外,船员敲了敲门,哈着腰道:“船长,人带来了。”里面回了声进来,那船员直接将门打开,房间里未开窗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他用力将身旁纤细的人儿往里一推,嘭地将门关上。
他人却没立刻离去,倾身趴在门上听到里面的惊呼,贱兮兮地捂着嘴乐呵,直到旁边的客人出来,他才一脸意犹未尽的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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