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来客

又下雪了。

自那天后,叶青每晚子时带他去树上待到旭日东升后回来,回来了也不进山洞,而是把他放到花林里坐着晒太阳,青年会趁这段时间随意找颗花树补觉。

他听着树上绵长的呼吸声偶尔停顿,是叶青打起了小呼噜,可见是真把人累着了。

今日他们没有在上树,也没有在花林,外面风雪漫天,叶青只是将他床铺周围的泥土换了新又加厚了一层,随后采集了腊梅上的雪化成了水给他饮用。

他躺在床铺上,小椅子换成叶青坐着,洞内篝火散发着热意,洞外寒风凛冽,偶尔有零星飞雪飘进洞口,有一片飘落在他的脸上,有些凉,他知道叶青在等着吊锅里的肉汤开锅,无暇注意他。

雪花很快融化成了水珠,他静静地等着它蒸发,并在心中猜测是水珠先蒸发还是肉汤先开锅。

空气里的肉香越来越浓郁,面上的水珠也在渐渐缩小,随着叶青一句“开饭!”水珠消失无痕。

他也终于能喝口肉汤了。

撇去油膜,放了干菇的肉汤鲜香浓郁,虽然还是一块肉都没有,但肉汤尝起来有滋有味已是他来到此界吃到的最美味的一餐了。

已然很久没有这般凄惨过的谢逢春,很是满足。

或许连谢逢春自己都没发现,他在喝汤时,已经不在需要叶青用非常手段帮其吞咽了。

人一旦有了□□气儿,开了胃口,衰败的身体就像是充了气般鼓胀起来。

叶青是感受最直观的,他每天瞧着谢逢春脸色一天比一天红润,干瘪的肌肉开始充盈,比他第一次杀人时都兴奋。

谢逢春的确不再消极以待,开始主动汲取花林木气,调养生息。

此地花林应是由百年老树集结而成,朝荣暮落间木气如飘渺的烟雾生生不息,充盈的生机让一向以雅致高洁而闻世的腊梅,在万物萧瑟的冬季里显出些灼目的热烈来。

天生地养的木气比晶核的能量要来的温和,在过两日,他便可以掌控身体彻底苏醒了,但谢逢春有些迟疑,忍不住回忆起过往种种。

在末世生活的十年,他每天要面对着数不清的丧尸、异兽和异植,加之他前期异能等级低,只能迫使身体被极限压榨,遇到危险时常常以肉身为盾,直到杀死对方他也成了血窟窿,此时异能正好派上用场——拿来恢复伤势。

后来随着实力提升,他可以驱使异植时,与他对决的也都换成了高阶生物,生死更是难料,生活无一日安宁,睁眼闭眼都是争斗,导致他的身体已运转到极致,亦被开发到了极限,像是开到最盛的花,即使有源源不断的能量供给,只是开的时间长短而已,花最终会衰败枯萎。

谢逢春明白他看似能够恢复健康的身体,糟了十年的罪,最近又被他随意对待几度生命垂危坏了根底,即便他恢复健康,这幅身体其实用不了多久就需要再次休养,而维护身体所需的木气只会一日比一日多,这世间就是有再多的洞天福地也经不起他多番消耗,再者说来,这般耗费木气时常修补的躯体如何有底气说守护他人呢。

所以想完全恢复健康且不留隐患,最好的办法就是涅槃重生。

从表皮血肉到内里经脉骨骼,依附源源不断的木气如枯木发芽,落花再生,摒弃过往一切从头开始,宛如新生。

涅槃时,也是人最无防备的时候,所以在末世若无绝对安全的地方,没人敢轻易尝试,这也致使科学家推算出的理论终究只是理论,没有任何实际参考借鉴,若涅槃过程中发生任何失误,他真就彻彻底底的消失在此界了。

好在余毒已清,蛊虫也死,体内无后顾之忧,此地木气充盈,有叶青守卫安全,很是让他放心,那么现在最关键的——叶青。

相处日久,他在暗处窥探对方的一举一动,而叶青对他一无所知,不过是外貌的吸引让其对他好感加倍,不知解释了来历后,叶青会不会因他不是花仙而失望,他总是猜不透他的反应,但是谢逢春想他是该信任这幅皮囊的,无论他来自哪里是谁,叶青总是会被吸引的,谢逢春突然陷入纠结,纠结的点不在是叶青的反应,而是涅槃后他的外貌会不会变丑。

因为在意而心生犹疑,这是谢逢春第一次正视,他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多番体会到的情感,并不讨厌,甚至称的上喜欢。

接下来的日子大雪连绵,连着两天他们都没能出去。

已经恢复行动力的谢逢春悄悄动了动手脚,眼睛睁开一条缝,许久未见光明的瞳孔受到刺激不能直接视物,缓一缓等眼内白光消散,洞内的摆设开始慢慢显出轮廓和色彩。

凹凸不平的岩顶,洞口二尺深的白雪,橘色篝火,还有篝火旁的叶青。

面向他盘腿打坐的青年,一如初见,扎着高马尾,剑眉入鬓,双眼合上看不到明亮的眸子,此时篝火跳动,橘红色暖光落在青年身上,映着俊俏的面容显出几分温柔来。

“叶青!”洞外传来呼喊声,震的枝上积雪扑簌簌地落下。

唰,谢逢春闭上眼睛,竖起耳朵听到叶青起身出洞,几息间没了踪迹。

谢逢春决定继续躺着,脑内还没数到十,便听到一个豪爽的声音道:“叶青,好兄弟,冲冠一怒为蓝颜呀。”随即大腿拍的邦邦响,“可惜我不在,不然保准和你一起揍那帮子老家伙。”仿佛错过了一场大型斗殴现场,那人一番捶足顿胸很是惋惜。

“浑小子,你还能打得过老子不成?”熟悉的苍老声,是叶青大伯。

接着积雪被踩的咯吱作响,大约是老子追打儿子,儿子跑路的戏码,很快他便听到有人站定,将什么东西扔到地上,发出“嘭”的一声,这带来的东西着实不轻。

“哎哟,轻点儿,这是你娘给叶青准备的吃食,里面还有一盒饺子,别摔碎了。”村长心疼地推开不孝子将吃食一件件掏出来,放在洞口外悬着的框里,心中恨恨早晚有天他要被不孝子气死。

叶良木侧身躲开,正好落得一身轻松,其实他心里头门儿清,老爹这是抹不开面儿,怕他又提起曾经的荒唐事儿,又怕叶青还在怪他,在这儿做贤夫良父呢,没见老爹在家有这么热情贤惠过。

趁有人帮收拾东西,叶良木抖落身上的飞雪扯了叶青进入洞内,打眼一瞧,“嚯,不愧是我叶良木的亲弟弟,你这是真捡着天仙了。”说着竖起了大拇指,“我怎么觉得这昏暗的山洞都变得亮堂了许多。”

满嘴的油腔滑调,这真是叶青的亲哥哥?

谢逢春又悄咪咪地瞥了眼叶青,青年像是得到世间最珍贵的明珠,忍不住弯起眼角,剑眉飞扬,“说是蓬荜生辉也不为过。”

确定了,是亲兄弟。

外头竖着耳朵的村长,在心里嘀咕,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俩是进了那种地方。

“这回你可是算是如愿以偿了,只是他真能醒来?”榆大夫私下说过此人苏醒的几率不大,不过听叶青的口气,似乎笃定人能清醒,还不知为何找了这么个地方修养,害得村里的那几位一直在猜测叶青是与他们离了心,老爹更是觉得叶青不回村了,搞得一帮子老家伙整天唉声叹气。

要说他就不该出村,不然也不会让老爹干出这种事儿。

按照惯例,年前他都要代村子巡视一圈分堂,今年也不例外,只是没想到这一来一回就听老爹说,看起来要孤寡一辈子的小弟有了心上人,没等他高兴片刻,老爹话风直转急下说这人受伤颇重且有碍寿数,经了几人折腾直接昏迷不醒了。

如今一看,人的确还在昏睡着,美人也是真美,但如此美色过于异于常人,怕人醒来后抵不得住江湖纷争,惹叶青心伤,又怕人醒不过来,惹叶青伤心,真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若说几天前叶青还不确定他想的法子是否有用,经了这几天的修养后,叶青自信道:“你且安心准备好喜钱,有你用得上的时候。”此话不言而喻,人不仅会醒,他还要抱得美人归。

“哈哈哈,好,我等着。”叶良木放声大笑,难得见到小弟如此欢喜的一面,果然美人还是快快醒来的好,两个人的日子才叫日子,而且看样子等人养好身体,叶青还是会带人回村,老头们该是安心了。

这话听在他人耳中是寻常,但是落在谢逢春耳中却如惊雷炸响。

叶青要娶他?

他没听错,叶青的意思是等他醒了后办喜宴,不是娶他是什么?

完全没考虑叶青会娶别人的可能性。

那他今天醒还是不醒?

心慌意乱的谢逢春完全忘了自个醒来本来是要告知叶青身世来历,在说涅槃计划,现在一股脑儿将什么都抛诸脑后,想着大概、也许、可能,先成亲也使得。

谢逢春没有谈过恋爱,也不懂感情,十六岁前他是个沉迷题海的阴郁高中生,十六岁后他在末世挣扎求生,每天都想着结束末世,即便有人看上了这幅皮囊,不是刚与他表明心意就被杀死,就是想方设法攀附与他,求他庇护,当然也有高阶异能者求爱,不过他们求的是一夜疯狂,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不喜欢转瞬即逝的激情,像是野兽无法控制谷欠望陷入疯狂,所以很多时候他离群索居,一人独行,只在战时加入军队,后面也是为了杀死丧尸皇才组建了自己的队伍。

他从未想过一生与一人同行,意外来到此间,意外遇到叶青,意外的整颗心被缝补,他想守护叶青一辈子,那么成亲是最好的选择。

谢逢春有些懊恼,他怎么没早点想到这个主意,不过现在知道了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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