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滑的基底以下,无数交错的直线轨迹中,一束晶簇遵循着隐秘的规则,依赖于每一点的度规张量得以回归。
直线的尾部,女子肃立其上,一刻不差地体会着自身所处层级间断性的深度增加,等待着天命中这具载体与墨家万物基点的重逢。
“巨子阁下,吾将依约履行继任的职责。”她说。
“……”
塔顶,已是无光之海。
那一位的决断与狠厉一如既往,拒绝归化的表象之下,必是毫无转圜的抹杀计划。
墨家界域甚至无法像接纳吾仲那样控制他。因为在这样的空间里,就连巨子阁下也未能来得及进行完全的解析,唯有他,是唯一成功的实验品。但即便如此,她仍旧想要尝试为同袍争取一丝存活的希望。
仿佛回到过去的墨家界域因嵌合物的污染而濒临毁灭的那一天。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墨者内部无人能料到,他们对嵌合物中所存储的异界信息的研究,竟会蚕食自身的道。
知识是一层多么人畜无害的皮囊,当你信手拈来时,甚至不会再回过头去怀疑它的纯洁性,直至其被切开的那一瞬,你才能从破口中的黑色污血中醒悟,原来流毒已无可救药。
那一任巨子再也无法回头,她只能抱住致命的浮木,企图破解出奇迹的可能。它便是在这样的绝境中苏醒的,没有生命,没有过去,没有姓名,仅仅是作为131504次失败的实验记录与131504次成功的处刑记录而存在于此。
它躲藏于维度之外,本该沉默地目送这场浩劫下的无辜生灵清白地回归于天地间。可最终还是选择跳进桎梏里询问女子,是否愿意以罪孽的形式重生。
女子欣然同意。
这场残缺的进化也几乎带回了所有人。
它定定地看着那储存着所有墨家人信息的六方晶体,转换了已成空壳的女子身躯,也取代了她最后所遗留的道。
于是在这一小片无限递归的空间邻域内,一座塔拔地而起,无数的塔立于此地。
于是它有了生命,它成为了无数个她中唯独留有她自身的信息却不是她的人。
“言存其形。”它说,“你要替她生活在这里。”
“形固此心。”它说,“吾要替她守护在这里。”
乳白色的光芒温柔稳定,一如晶体的前身,燃尽全部可用的智慧,只为长久点明这片安魂之乡。
第一次震荡来临是毫无征兆的,只是平常的一天。
失去秩序的和平雾霭终于不再能安抚人类,在欣喜地重获生命后不久,混沌突兀宣告了他们的疯狂。
面对新的失败的记录,它学着她演算延续的可能。它将残缺的道化为一道有待完善的程序刻进六方晶体中,轻轻拨动,一切重新开始。
从此只有正确可以留存于这个脆弱的世界中,它会剪除一切不安定的错误结果,以期快乐的结局得以覆盖荒芜的现实一侧。
墨者在这种机制下再度被选出,他们是巨子的继任者,也是天志的修补者。有效的数据回流令道更近一步的完善,所有人终将回归巨子,再被重塑以最初的身姿降临此间。
它已倾尽全力,算不出更完美的规则。
可不速之客就那样轻而易举地裹挟着第二次震荡闯进这片空间,向它宣告自己无能为力的未来。
“墨家可以包庇你二人。”透明的晶面乍现针束,女子的虚影链接着每一粒晶胞,自屏障内部随盐脉介质踏出成形,“条件是你要成为墨家人。”
乳白色曳地的单晶薄膜无缝外延,衣角翩跹间,便安抚住这一维的所有声色。她低头,看向他,虚与委蛇的模样同他如出一辙。
等待,等待,他没有犹豫,但她仍觉漫长。
不可视的数据流在纤维脉络之上跃动,细细拟合着计划的走向,她不厌其烦地一次次完善参数设置,只为第二次震荡来临之前,她已成功吞下他的道,成为天。
如此,她便可挡在墨家之前,诘问“仇人”的罪孽。
“吾仲离开了,是你放他走的,对么?”一柄匕首刺破限制,越过层级,到达自我的对面。
明丽的少女横梗在女子与六方晶体之间,不让她继续向前。
“这不对,这不对。”她流下泪来,攥住那片衣袖。锦红化作不断的丝线,又坠落为大片积聚的墨色边缘细小的圆点。“这本该是我的职责。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偏偏留下我!”
“其实是一样的。”女子轻柔地择开言存形收紧的手指,“吾很高兴,数值收敛的尽头,你几乎已经成为她了。所以下一次再回归吧,如果未来还有能够威胁墨家的震荡,吾唯独能确定,你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至少面对他,吾该对墨家赎罪。”色彩尽褪,无色之物竟流出鲜血。
言存形欲前扑,却被微晶虚揽着回退,规律的图景重回视野,而那一捧护送自己的乳白色雾气,终究是消散了。
“莫知,我走了一些弯路。”赤澄的金色就这样扎进青年烦乱的心绪中,他听见警示,来自温暖的真实,“我不会让你像我一样。”
无机质的眼瞳漠然扫过身侧之人,莫知扭头继续操作到达极限的核子。“我很庆幸你不在清扫之列,吾仲。”
黑烟再度浮起,莫知当即弃剑而跃。他清楚二人并非敌对,只是前路未卜,他必须选择暂时割席。
“主体,神经网络已捕获设定频段。”
“回收所有核子,全功率骇入。接下来拜托你了,02。”
实体抽象成线条后向某一维度形变并膨胀开来,莫知倚靠着捕获的频段直取基本群所包含的其一路径,攻向那构建此处封闭空间的非人所选定的原点而去。
不会再有任何因子阻拦。
他将在这片自己最为熟悉的刑场中,亲手处决那位对他没有恶意的晶体阁下,以及它创造的这个世界。
为自己的目的达成。
飞剑之上,吾仲笑意不退,他虚虚靠着玉竹,拇指摩挲着顶端的枝节,一圈一圈,好似执迷不悟的当局者,明明早已跳出其中,却选择被再度被困死于那无可解的大圆。
“体恢洪而廓落,形修广而幽清。可以玄象课其进退,然而宏远不可指掌也。可以晷仪验其长短,然其巨阔不可度量也。”
(《周髀算经》序)
“莫知,我很好奇,你当如何穷天。”轻抬拇指,向上一抛,吾仲以杖指天,随意两点,便将霞云揭下,覆遮双眼。
只是一个小法术,好让又一次被留下的他,得以有机会目睹那两捧一定会重新注入干涸之井中的清茶。
“终于真正意义上见面了,晶体阁下。”塔顶,少年模样的莫知面对刻录着墨家界域的晶碑,自银戒释放出连绵不绝的黑鲽。
没有回应,没有攻击。只有死寂,消耗的灵力,以及无论自己驱往何方,都会迷失方向般撞去并消融于六棱方晶的终结的灰烬。
意识到什么地方出现了未知的错误,莫知停止了动作。
紧急启动01进行路径查探,却发现所有出口全部收缩至该点,令他除了在这座塔内,无路可走。
最为致命的是,这一点的对象映射并非源于自己。他能够在这片界域施展的一切手段,唯独在此处区间内,被剥夺殆尽。
一个精巧的牢笼陷阱。
同类么。莫知端详着触手后即立刻与体温一致的六棱方晶。莫非它也脱胎于那场实验。是谁,哪一位被处刑人,竟然能躲避因强行增势而致的散落。甚至继续维护这片相似度高到足以蒙蔽自己的空间中心点。
那么它困住我,是想要审判我?
没有拷问,没有处罚,难道只凭这无知亦无觉的……
所思所想骤然间断,遍寻修辞不得,转身踱步,恰瞥见无数级阶梯螺旋徘徊而下,隐没于地底之间。
莫知被击中般不备出声:“天?”若想跳脱,便得量度此天?
过去的回忆席卷,明蒙之声拍岸而来。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
隅隈多有,谁知其数?
视线微垂,莫知了然:唯有前路。于是拾级而下,却浮于世间。
“何其荒谬。”
残忍的空间之主走下最后一层,来到这座塔的大门。
天地之间,不过花费日月交替之时刻,十三万一千五百零四阶。
尘土簌簌落下,铅灰色的记录恢复艳丽的弧光,自指尖轻点处一页页飞舞而出,似被鼓动而附着莫知身边。
为何不推开大门,为何手在颤抖。
“我不能动摇。”穿着白色卫衣的少年屈膝跪倒,等待如山崩摧的情绪同过往般离去。那些不舍、奉献、憎恨、哀怨;那些一直被舍弃,而今又被唤醒的感情;那些不该存在的心。
“呼——”尘世之风吹进塔内,门自外界打开。
一点翠色拄往地面,他说:“我为你带来两全之法。顺道祝贺元婴不再是虚影,如今已彻底成型。”
“吾仲。”漫地乌发微动,恢复身形的莫知抬起近乎鬼魅精怪出离于世的脸,“多谢。”
起身出塔,绛紫色道袍随心而变,莫知催动袖内不知因谁而安放的一条锁链,令其尖刺直插地底深处,柄端跃向天顶尽头,环扣节眼寸寸紧贴,牢牢扣住这座塔,一如锁住这片界域所记录的一切。
莫知走向吾仲,回到“现实”,不问何法,只道:“出发吧。”
吾仲听言携竹枝在地面自西北向东南划过。
他们立于动荡的盐壳之上,吾仲微笑地伸手,这一次莫知握了上去。
“走,我们去农家。”
落地,青草与露水的味道包裹二人,田垄整齐,平原寥落,莫知睫毛微颤,后知后觉其实他们已回不去那个普通的村庄。
犹豫了一下,他拿出方阿婆为自己准备的行囊。就地坐下,吃起之前剩余下来的干粮。
吾仲的瞳仁扩散了些许,片刻后又不动声色地重新凝聚。他拿起一个饼,与莫知一样席地而食,笑容真切了点,而金色的虹膜似乎黯淡几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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