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桃听了那咬牙切齿的“皇后”二字，立刻想起自己和柳倩被皇后体罚的场景，后背上好了一半的伤隐隐作痛，而因紧张，她的冷汗一滴滴落下，刺得伤口更痛了。
她或许几年都不会忘记皇后那尖酸的语气，可屋里的女子的声音听上去，明显和体罚乐桃的皇后不是同一个人。
怎么这宫里还有两个皇后？皇后又为何住在这般偏僻阴森的地方？
难道她是废后？
那又是谁在和这个前任皇后共处一室？他说的话又为何如此暧昧又决绝？
“那孽畜呢？”男子又发问，语气依旧不悦。
“我没有养猫，”女子的声音更沙哑了，“那猫兴许只是路过。”
男子冷笑一声，道：“你的院子里，连只苍蝇都不应该有。明日，我会让人来把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杀了。”
“我不会逃的......你没必要......”
“你是不想逃，还是逃不掉，你自己清楚。”
屋内女子沉默不语，男子狠狠打开门，大步走出屋子，又“砰”地关上了门。
乐桃实在好奇这人是谁，从水缸后探出脑袋，却和男子审慎而阴沉的目光对上。乐桃赶忙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叫出来。
此人正是人皇尹彦，他卸下了所有皇帝服饰，只穿了一身黑袍，目光如炬。乐桃的心脏骤然猛烈躁动起来，慌张得牙齿都在颤抖。
好在尹彦并没有发现她，他只是凝神倾听了一会儿，并未再次听到什么动静，便向院子大门走去。
大概过了十分钟，屋里的女子再次向乐桃传了音：“他已走远，你可以进来了。”
乐桃其实也不怎么敢进屋。一是因为她的皇后身份过于可疑，万一真的是那个打了她的皇后，那她进去岂不是又要遭受一番羞辱？
二是，借着屋内暗淡的灯光，乐桃这才看清这屋子的窗沿和门边都贴了一圈白符。
似是感受到乐桃的犹豫，里面的女子竟向她解释起来：“我杀不了人，也害不了人，若是能杀人，他刚刚就不会走出这间屋。我想杀他很久了。”
听她这么说，乐桃的恐惧情绪总算消解了一些，她从水缸后钻出来，拍拍手上的灰，蹑手蹑脚走到窗边，轻轻敲了敲窗沿。
“吱呀”一声，窗被推开，从里面露出一张苍白瘦削的脸，和乐桃的想象几乎重叠，只是这张脸明显要美丽许多。若是她再精神一些，她应该就是乐桃这辈子能见到最漂亮的人了。
乐桃的恐惧彻底消散，她呆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人忧郁憔悴的眼睛，连“你好”都忘了说。
屋内的人略略舒展眉头，对乐桃轻柔一笑，开口道：“外面这么冷，你穿这么少，确定要在寒风里站着？”
乐桃一低头，才发现自己一身魔法少女打扮，耳根子瞬间烫了起来。
她鬼使神差地来到门边，刚要推门，那门便自己打开了。乐桃倒也没有特别害怕，因为修道之人隔空开个门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女子原本在窗边，乐桃开门查探时，她却已经坐在了桌边。她穿着一件暗紫色纱衣，面前是碎掉的瓷杯，而她正尝试徒手把碎渣拼在一起。
这屋子外面看着阴森诡异，内部装饰却与乐桃那间相差无几，该有的设施应有尽有。
她抬起头，正好碰上乐桃进屋，便伸手指指身边的椅子，道：“随便坐。”
乐桃乖巧地来到她身边，抽出椅子，开始自我介绍起来：“你好，我叫乐桃。打扰你休息了，抱歉。”
“我叫欣宁，”她放下手中的瓷片，笑着回应乐桃，“你是我这十年来，除了他和每个月来送东西的太监以外第一个见到的活人。”
欣宁的友善终于让乐桃放下防备，她鼓足勇气尝试和她聊起天：“刚刚我在外面不小心听到了，对不起，我不应该偷听的，但我听到的是......你好像是......是皇后。”
“曾经是，”欣宁点点头，“不过是前朝的事情了。”
乐桃并不知道前朝是五六十年前的事，她还傻乎乎地以为前朝就是指尹彦父亲那一代，而欣宁是尹彦他爹的老婆，她甚至以为欣宁是尹彦的母亲，遂眼睛都瞪圆了，小声惊呼：“你看上去好年轻哇！”
惊呼完，她又皱起了眉，在内心里鄙夷起尹彦来。哪有人对母亲这种态度？她要是有母亲，她一定天天粘着她，当全天下最好的孩子，让她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母亲。
欣宁听了乐桃的夸赞，原本浮于表面的微笑变得深刻。她无声地盯着乐桃笑了半分钟，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只是死的时候比较年轻罢了。”
乐桃很快反应过来欣宁不是人，而此刻坐在她面前和她友好交流的居然是个鬼。
她以为自己会很害怕，但奇怪的是，实际上她并没有感受到任何恐惧，或许是她也曾见过肃澄化鬼时候的样子，已经习惯了，又或许是欣宁实在长得人畜无害，即使是鬼，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攻击性。
而且欣宁似乎长期受到尹彦的欺侮，念及此，乐桃对她油然而生一股保护欲。
欣宁望着乐桃由焦虑变得坚毅的眼神，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你不怕我？”她问。
乐桃摇摇头，捏紧放在膝盖上的拳头，说：“如果我是你这十年来唯一能见到的活人，那我更不能怕了。”
欣宁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茫然无措，她偏过头去，盯着墙角的裂缝，思忖了良久，才问：“为什么？”
“我、我或许可以帮你，但如果我因害怕就逃走，那你要等下一次逃跑的机会，是不是还要等十年？”
“小乐桃，你我非亲非故，”欣宁移回视线，眼眶有些湿润，她想说些什么，却吞吞吐吐了半天，最后只能叹了口气，“哎......”
她站起身，飘到窗边，把手伸出窗外，瞬间，窗外一道强光闪过，欣宁被掀翻在地，急促喘着气，原本就毫无血色的脸变得更加苍白。
乐桃赶忙把她扶起，却在伸出手触碰到欣宁柔软双肩的瞬间察觉到了异常。
为什么欣宁是有肉身的？鬼难道不应该像是肃澄那样握不住抓不到，一伸手就穿过他的身体才对吗？
可欣宁看起来过于痛苦，甚至从嘴角渗出黑色的血液，乐桃便把这个问题先按下，咬着牙用力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抬到四五米外的床上去。
那床铺一片狼藉，到处是褶皱的被褥，还有一件随手甩在一边的裙子。虽屋里只有一人，枕头却有两个。
乐桃根本没意识到床上这番布置意味着什么，只是一味地问欣宁：“欣宁姐姐，你还好吗？我要怎么帮你？”
欣宁没有反应，默默闭着眼喘气，乐桃又想着死马当活马医，拿出麦克风开始唱起歌来。
她刻意选了首能够治愈人心灵伤痛的歌。可她只唱了两句，就唱不下去了。或许是这个世界待得太久，她原本不觉得，可现在她已经没办法忽略自己是个异类的事实。
而所有人都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时候，她却在唱着孩童般的歌谣过家家。
乐桃这个魔法少女，第一次怀疑起魔法少女身份的作用来。
她心痛得望着奄奄一息的欣宁，红着眼圈解除了变身。她守着欣宁站了一会儿，被窗外的冷风吹得打了阵寒战。
乐桃怕欣宁着凉，拽起床角的被子，给她铺开盖好，随后走到窗边去将窗户关上。抬手间，她余光瞥见窗周贴的一圈白符，灵光一闪。
说不定，在这世上，动手比动口来得有效，如果她实在没有办法医治欣宁，那么她还至少可以帮欣宁把门外的白符全撕了。
她兴冲冲走向门外，可当她将手伸向门边的一张白符的时候，却听到了屋内传来了一阵轻柔空灵的哼唱，那歌声不疾不徐，像羽毛尖尖一般在她心上扫过。
此刻唱歌的，只会是欣宁了。乐桃得知她醒来，高兴地从白符上挪开手，向屋内奔去。
听到乐桃的脚步声，欣宁缓缓睁开眼睛，轻声让她走慢些。
“我没事的，”她说，“别碰那白符，他每次都会数。倘若门外的符少了一道，你很快便会被发现的。”
乐桃心有余悸地朝门口看了一眼，这番对话下来，她对尹彦的印象简直差到了极点。她放慢脚步，在床边停了下来，问：“白符如果一直都在，你是不是怎样都出不去？”
“出去也是被抓走投胎，”欣宁苦涩地笑了笑，拉开被子，坐了起来，“我都已经死了那么久了，出不出去，出去哪里，有什么区别呢？”
乐桃听着她悲观的话，绞着衬衫袖子努力憋出一句安慰的话：“可......可我觉得你唱的歌好好听。”
“是你刚刚唱的曲好听，我才接着你的词唱下去......我也许久没听过曲了。”
语毕，她转头问乐桃：“不谈我了，说说你吧，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总不能真是饭后散步随便就找到我的？”
欣宁把乐桃原本准备好的应答先一步说了出去，乐桃一时半会儿没找到更合适的答案，为难地鼻子眉毛都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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