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父？”
“对。”
“你怎么确定？”
“他亲口说了。”
很荒谬的对话，零号坐到加弗列对面，起先是一言不发，然后半低着头似在斟酌。
最后他抬起头直视加弗列。
从少年黑色的眼眸中，加弗列清晰看到了正襟危坐的自己的倒影。
“027以前向我共享了一段记忆。一个实验员对他的同事暗示，希望同事能帮他处理数据。
同事装作没听懂，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人际中直接的对抗显得激烈并缺乏理智，而回避很好的解决了这点。”
“……”
零号站起来，想要将手放在加弗列的肩膀上，后者下意识向后仰，反应过来后零号已经收回了手。
他抿紧嘴唇，几次想张开说点儿什么，最后仍是没有解释。
零号也不需要加弗列的解释，相反，没有愤怒，没有失望，也没有质疑。
尽管他平静的用疑问语气说出“你不信任我，为什么”这句话，但加弗列觉得零号心里有答案。
“因为皇帝轻易许诺了我们的自由，因为我不安心和其他兄弟们待在一起而执意跟着你吗？”
零号再次抬手，这回加弗列没躲。
他从加弗列肩后取出一只褐色的小虫，放在中间茶几上。
“褐甲虫，生活在恶魔领最贫瘠的侵蚀之地，同族之间可以互相感应。
鞋子的痕迹、衣服胳膊和小腿的擦痕，你还没洗手，火焰灼黑的地方只是简单擦了擦，回来的时间比预期迟了三个小时。
维娜说你很喜欢多管闲事，所以，你今晚遇到了恶魔，不出意外因为某些心理你帮助了他。
他在你身上放了这只虫子，你知道这件事，故意没有处理掉将虫子带了回来。”
零号直视加弗列的双眼：“你在等待什么？你在期待什么？或者说想要验证什么？你不止在试探我。”
“我……”加弗列舔了舔嘴唇。
两人没有继续交流，他们很清楚这会儿不需要对话，只需等待天明。
-
阳光落在加弗列手边，温暖解冻了整整一夜的僵硬。
青年思绪飘的很远，手指因光热无意识的颤动一下，他都被这后知后觉的动作吓到。
加弗列的目光寻找着空间里的另一个人，而那个人闭着双眼，像早已安然入梦。
没有出声探究这份安静是否真的源于另一个机体的休憩，他轻手轻脚站起，寻到一块儿毯子盖在零号身上。
还没直起身，少年便因一阵克制的敲门声睁眼，正好与加弗列对视。
“那个……”
“不开门吗？”
他飞速离开沙发，心想刚才看零号的眼神不像睡着刚醒，这样一来自己小心翼翼的样子不就被他看到了吗？
稍微有些尴尬。
说起来实验体究竟用不用睡眠，好像用吧，027的作息就和普通人一样。
天亮好像没多久，谁会这么早敲门？房子到期了？这边规矩和萨尔林城不一样？
怀揣着乱糟糟的疑问，加弗列打开门，看到楼梯上站着一个拘谨的中年人。
“您是？”
“日安先生。很抱歉占用您宝贵的清晨，好不容易知道您的住所，为了表达我急切的谢意，我很抱歉没有递上拜帖就来打扰，还请您原谅我的无礼。”
一只不起眼的甲虫顺着墙边线爬出房门，翻进中年人的外衣口袋。
这个事情发生的隐蔽，因为加弗列一直在留意所以才能注意。
但他装作毫无所觉。
中年人递给他一个装满了蜂蜜水果的篮子：“请您不要推辞。”
“我的行为不足以令我承受这种感谢。”
“值得的。”他腼腆的笑了，干燥的嘴唇像他世代生活的土地。
意识到加弗列在看他，中年人收敛了笑容，微微低下头：“您不会知道对我这样的离群索居者来说，陌生人的善意如何珍贵。”
加弗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身后传来脚步声，很快抵达门口。加弗列回头，零号漠然的双眼扫过加弗列那不甚明显的欢悦，而后看向远处。
他似乎叹息一声，披上外套继续向前走，中年人低头避开。
“等一下。”
零号没有理会。
加弗列飞快和中年人说着什么，然后关门，追赶。
新雪松软，踩上去触感奇妙。呼出来的气迅速凝结，白雾一样。远方的群山静默等待着，高翔的飞鸟匆忙掠过。
零号集中注意力在脚下，此刻，那种自诞生之初始终笼罩着他的虚幻终于稍微真实，从模糊的丝线变为绳索，贯通了他与这片大地的联系。
于是，命运的丝线在他眼中重新分明。
就像浓雾后终于看清的月亮。
加弗列气喘吁吁，终于拉住了零号的胳膊。
他笑了一下，拉着这个和学生一样高的少年寻找着向前的方向。
那笑容如同新日。
零号收回视线，咽回未出口的警告：你所期待的，是极虚幻之物，是无柄的利刃，是伤害。
-
因为天气原因，他们在小镇待了四天。
加弗列再也没和零号谈论信任或不信任的问题，他们默契的遗忘了那晚的话，就像一切从未发生过。
路程还在继续，等到一座新的城市，前行的脚步终于停下。
加弗列吃了一口蛋糕：“贝尔坎大区覆盖了狼人的栖息地，越靠近北方越冷，几乎一年都是冬季。这是去矮人之丘路上最后一座大型城市，越过雪原，后面都是荒野了。”
“它叫什么？”
“城市吗？厄尔图索。”
“我在问蛋糕。”
加弗列摸了摸鼻子：“不清楚，大概是本地特色，我才吃了一口，不是给你买了一块儿吗？”
零号：“回萨尔林城后，我准备自己做一下它。”
“你还会料理？”
“不会，可以学。它味道很好，知道名字，等有空闲总能找到老师。”
“好，我等会儿问一下。”
出于安全考虑，加弗列一般不让零号单独和外界接触。
实验体和普通人的差异一旦被发现，在这种极度排异的地方很容易被当做怪物烧死。
他没让零号等太久，结完账问了名字，推开店门寻找门口等待的少年，还没告诉他蛋糕叫什么，身后一声惊讶的呼唤便让他下意识回头。
“加弗列老师？”
眼前的组合并不陌生，是维娜三人。
他板着脸：“你们怎么在这里，学院还没到放假时间，请假手续办了没？不用上课吗？”
维娜的喜悦激动立刻荡然无存。
“为什么都到这种地方还要被催着学习啊？”
“你们毕竟是学生。好了，还没回答为什么在这儿。”
艾拉说：“实践课，老师应该很清楚。”
这么一提也是，研究魔法、协助治安，学院有让学生参与这些活动的传统。
但他记得一般都在王城附近，这都快到矮人之丘了。
“本来是这样。我们选的实践内容是帮清洁工清理圣乔治大街垃圾。结束那天因为有些累，所以维娜提议放松一下，就近选了一家餐馆。”
“然后呢？”
“那家餐馆不隔音，我们正在吃饭，听到了隔壁说话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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