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后,山匪顺利抢到海中玉,山老大却并未如约将海中玉交给朝生,而是狮子大开口索要一笔辛苦费。
朝生事先支付过一笔定金,本该事成之后一手交货一手结清尾款,这笔额外的辛苦费要得实在没道理。
可话说回来,跟一帮亡命之徒哪来道理可讲?
钱倒是其次,但这口气实在咽不下,莫离建议公子管娇客借些人手,直接打进山寨把海中玉抢过来。
朝生却道不妥,万一把山老**急了,指不定毁了药材。
海中玉其实就是一种珊瑚,生长于海底,几乎没有采摘的可能性。除非它恰好意外断裂,恰好被海浪卷上沙滩,再恰好被人捡到,此人又恰好识得海中玉这味奇药,还必须懂得保留药效的方法。
既然说几乎没有采摘的可能性,那便说明还是有一丝可能的。
很早很早以前,波多国有个权贵为了寻找海中玉为爱妻治病,就想出一种十分缺德的法子,找些善于泅水的奴隶,在腰间绑上绳索与重物,丢入海里搜寻。
海水那么深,可想而知,等到人拉上来基本也救不活了。
于是下海的人腰带上还需掖一条彩绸,倘若寻到奇药,来不及采摘,那便扯掉彩绸,待船上的人将尸体拉上去,自然也就明白这一带有奇药了。
然后继续派人下去,直到拉上来的尸体身上携带海中玉为止。
这还不够骇人耸闻,难就难在无人知晓海中玉的具体位置,海域宽广无垠,只能一片一片找过去。
据闻那位权贵为了寻找传说中的奇药,最终牺牲数百奴隶,关键还没找着!
传闻有没有夸大难以考证,但此事的确曾在波多国造成极大轰动,搞得朝野民间纷纷谴责那人,后来皇帝赐白绫一条让那人以死谢罪了。
由此可见海中玉有多难得,勿怪钧泽以为那只是传说。
如此稀罕的珍宝若被毁去,未免太过可惜。
何况朝生还要拿它同宴承宣“谈买卖”。
那么眼下只有一个办法:筹钱。
山匪要的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朝生一时还真拿不出那么多现银,只好让莫离跑一趟冕城,变卖商铺和宅子。
左右冕城已不安全,放弃也不觉可惜。
安排好此事,朝生去见若兰,若兰还在写她的游记。
朝生在若兰身边坐下,她立即拖着凳子往一旁挪了挪,摆明了一副生气欠哄的模样。
尴尬之下,朝生只好没话找话,问若兰为何不写故事了,她阴阳怪气地回道,人心太难琢磨,如她这种天生缺根筋的,写不出人物的真情实感。
心知小姑娘正在气头上,朝生无奈道:“那你早点休息,明日陪你出去玩。”
以前这招顶管用,但今时不同往日,小姑娘依旧绷着个脸,说话夹枪带棒:“不用,您贵人事忙,我可不敢耽误您办大事。”说罢直接轰人了。
朝生蹙眉站在紧闭的门扉前,思忖良久,终是转身离去。
没走几步,一颗小石子不轻不重砸中他右臂,扭头望去,只见娇客站在楼下一小片阴影里,唇角勾着戏谑的弧度。
两人并肩往客栈外走,走出大门,娇客率先开口:“岩客来了,你有何打算?”
朝生尚未开口,只听头顶一扇窗户“咯啦”一声打开,娇客躲避不及,索性坦然迎上若兰惊诧的目光,笑着打招呼。
若兰很快恢复淡定,只掠了朝生一眼,消失于窗前。
娇客脸上闪过一抹尴尬,扭头问朝生:“那个…需要我随你上去解释一下吗?”
见朝生摇头,娇客也直摇头:“你这榆木脑袋哟!”
萧皇并未将若兰的身世告诉娇客,娇客只当朝生这棵铁树终于开花,她虽有遗憾,却不至于放不下。
她有本事,有理想,有追求,有傲骨,断不可能将精力耗费在一段明显没有结果的感情中。
相反,她还要鼎力帮助朝生。
“通常来讲,姑娘家撞见情郎深夜私会别的女子,是要拈酸吃醋的,这种情况你必须解释清楚,以免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被误会的朝生直接将娇客的话当作耳旁风,说起正事:“我怀疑奎宿与鬼宿早有勾结。”
“二十八星宿”**有四人退出罗网,分别是鬼宿、奎宿、毕宿、参宿。
毕宿与参宿是一对恋人,二人退出组织后一同去了北方某一小国,应是打定主意避世隐居的。
鬼宿其实是头一个站出来表示归顺新主的,并主动号召部下归顺,所以娇客没动他。
后来朝生的眼线发现鬼宿频繁召集部下,不知在谋划什么,朝生怀疑鬼宿投诚是假,这才亲自去一趟瑜州,逼鬼宿退出罗网,遣散部下。
而奎宿则早早带领余部进了芒山投靠山匪,朝生正是通过奎宿与山匪搭上线的。
朝生此举无异于与虎谋皮,娇客岂有不怒之理?
“明知奎宿与鬼宿有勾结,你还敢只身进山!你若死在深山里头,我都不知上哪为你收尸!”
“只是怀疑。”朝生无奈重申。
“所以你就拿命去赌?”
“不算赌。我事先打听过了,山老大爱财如命,完全不讲江湖道义,银子到手之前他是不会动我的。”
娇客噎了一瞬,恨恨地道:“我就不该来见你!”迟早被这狗男人气死!
哪知狗男人理所当然地道:“你的确不该来。”
“老娘又不是特意来见你的!”娇客忍不住咆哮起来,“等老娘办完事立马就走,离你远远的,再也不来打扰你!”
狗男人老神在在:“打扰谈不上,不过下回注意点儿,别再被若兰瞧见了。”
娇客终于忍无可忍一脚踹过去,怒吼道:“滚!”
挨了一脚的朝生默默滚了,留下娇客一人风中凌乱。
于是,朝生很快见识到娇客的报复心有多强。
翌日一早,娇客拎着一盒早点敲开若兰的房门,顺便叫上朝生一起用早餐。
若兰对娇客的态度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娇客问一句,她便回一句,反对朝生不理不睬。
这让朝生十分无奈,自己宠出来的自己受着呗。
直到晚上,闹腾一日的娇客才意犹未尽离开客栈,临走还丢下一句:我明日再来。
朝生觉得自己恐怕今晚都熬不过去。
若兰看似平静的眼神中隐藏着令他不安的暗涌,他察觉到了,却不敢戳破。
仿佛只要假象尚未戳破,他俩便可相安无事下去。
可他又清楚,这不可能。
该来的总会来。
而且来得很快。
若兰管客栈伙计要了一壶酒,叫上朝生去她房里。
在朝生的注视中,她自枕头下取出一只小瓷瓶,拔开瓶塞,白色粉末尽数倒入酒壶之中,摇晃几下,斟满一杯酒轻轻放在朝生面前。
她若无其事到好似笃定他不会有任何举动,光明正大解说起来:“毒是岩客给的,无色无味,服之即刻毙命,特意为你准备的。我不晓得此毒叫什么,不过我觉得,它叫浮生若梦比较应景。”
浮生若梦,皆为虚妄。
谎言搭构的世界坍塌了,他们之间的过往全都成了镜花水月,化作泡沫幻影。
须臾之间,恍然回头,方觉美梦早已结束,唯有他不愿醒来。
尘埃落定,是该有个了结的。
垂眸凝望着那杯毒酒,朝生心里莫名松快不少,笑了笑,“你为主,我为奴,小主要奴才的命,奴才莫敢不从。”说罢端起酒杯,毫不犹豫仰脖一饮而尽。
若兰脸上的笑意一下褪个干净,眼底掀起怒浪,良晌勾起一抹讥笑。
“看来药效不够呢。”她再次斟满酒递过去,“多喝几杯。”
朝生正欲伸手去接,若兰却猛地将酒杯掼在地上,怒不可遏:“你就这么着急送死,连一句解释也没有吗?!”
眼睁睁看着她投毒,他毫无反应,喝下她亲手递过来的毒酒,他依旧毫无反应,此刻却因她这句话轻易红了眼。
可是,还有解释的必要吗?
“你不是早已恢复记忆?至于你不知道的那些,想必岩客也告诉你了吧。”
“我要听你亲口说!”
“你想听什么?”不知是不是药效开始发挥作用,朝生眉心拧成了川字,说话都带上点压抑之感。
“芳村被屠那夜,你可在场?”若兰冷冷睨着朝生,带着明显的审视意味。
细密的汗珠自额头冒出,朝生哑声承认:“在。”
“谨琪是你杀的吗?”
“是。”他闭上双眼,不敢再与她对视。
罪孽深重的他,不该污了那双清澈的眼眸。
“为何带我离开兹兰?”
“是我将你带到兹兰,理应由我送你离开。”
“所以只是为了赎罪?”
“是。”他的嗓音开始不稳。
“影子——”
“你给我喝的到底是什么?”朝生倏地睁眼打断若兰,不可置信地捂住腹部。
“放肆!”若兰一挥袖,颇有几分刁蛮千金的气势,“竟敢打断主子讲话,这就是你的唯命是从?”
时隔一年,朝生再次端出低眉顺目的模样:“奴才错了,请小主继续。”
“哼。”若兰好整以暇坐下来,欣赏了一会儿男人脸上痛苦忍耐的表情,这才缓声开口,“影子是不是你?”
出乎意料,他否认了。
“是素客,他已经死了。”
“当真是素客?”若兰一脸狐疑。
朝生点点头,汗珠成颗坠下,嘴唇泛白,几乎快要坐不住,只得借助桌子稳住身形。
若兰这个投毒者自是清楚药性有多猛,明知他快撑不住了,却仍不依不饶,慢条斯理地道:“你莫不是以为一条命便可抵消所有罪业?”
“……”
“你曾许诺,护我一世周全,陪我赏尽世间万般美景,尝尽天下美食,这些承诺通通不作数了吗?”
朝生艰难开口:“来世,我给你当牛做马,可好?”
“呵,事到如今,你还在糊弄我?”若兰嗤笑一声,“想从你嘴里听一句真话可真难。”
她倏地倾身,纤纤手指捏住朝生的下颚,迫使他抬头与她对视,缓慢而清晰地道:“朝生,你最好给我牢牢记住,我是你的主子,你拥有的一切全都属于我,包括你的性命!没有我的允许,无论谁要你去死,绝不可以答应,明白吗?”
指尖触到潮湿凉意,若兰仿佛被烫着似地收回手,背转过身,“退下吧,我乏了。”
“是。”朝生起身慎重行礼,“奴才告退。”
若兰缓缓阖上双眼,两行泪水无声滑过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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