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模一样的小瓷瓶,一模一样的毒药,若兰备了好几瓶。
本打算让朝生腹泻几日,可见他毫不犹豫喝下“毒酒”,她难免有些动容。
为了赎罪,他竟甘愿赔上性命。
可惜他的命弥补不了什么,失去的人再也回不来。
再说了,朝生只是个身不由己的胁从犯而已。
既然他想赎罪,那就让他一辈子为奴为仆好了。
若兰是来真的,开始不遗余力使唤朝生,娇客见了难免奇怪,拉着朝生刨根究底,起初朝生不愿说,娇客便威胁他,如果不说实话,她就问若兰去。
无奈之下,朝生只得实话实说。
娇客先是惊诧,朝生口中的人真是她认识的若兰?
在娇客眼中,若兰只是个单纯无知且羸弱不堪的小姑娘,就像谨琪养的小白花,必须仔细呵护,否则一场风雨一阵寒都有凋谢的可能。
然而通过此事,娇客认识到一个截然不同的若兰,心思通透,有大局观,有勇有谋,短短一年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实在不可思议。
下药意在试探朝生有无二心,之所以留着朝生的命,是因为她需要朝生的庇护。
这小姑娘不简单!
惊诧之后,娇客火冒三丈。
她苦口相劝,朝生执意离开;她欲杀岩客,朝生执意袒护;她殚精竭虑,只为护朝生周全,他却毫不领情。
一桩桩,一件件,无不让娇客痛心。
她怨他,怪他,骂他,甚至想暴揍他,却从未想过弃他不顾。
然而,若兰要他死,他竟毫不犹豫照做!
他身为圣上义子、微生家家主、御龙卫昔日首领,竟自厌自弃至此,为奴为仆!以命谢罪!
对得起圣上的救命之恩、养育之恩、栽培之恩吗?对得起微生这个姓氏吗?
他姓微生,生来肩负着守护兹兰的职责,怎可为了无谓的“赎罪”枉送性命!
微生家百年家族,满门忠烈,从未有过逃兵,微生家的人死要死得其所!
她错了,义父也错了,他们不该放朝生离开的!哪怕留不住他的心,也该关着他这个人!
可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办法拉朝生回头呢?
娇客压下心底怒意,正了正神色,道:“严格来讲,你已辞去所有职务,我本不该向你透露任何机密。但鉴于你是兹兰的晔王,且离开之后依旧兢兢业业为兹兰谋划铺路,我觉得,有些事理应让你知晓。”
朝生略感诧异:“义父不曾告诉你,我并未接那道圣旨吗?”
“说了。但义父也说了,无论你接不接那道圣旨,无论你身在何处,你依旧是他的义子,是兹兰的晔王,只要你想回来,随时可以。”
朝生垂眸,一时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什么。
娇客径自道:“数十年来,朝中逆党横行,皇族越发衰微,百里家无时不刻想着取而代之,义父可信之人实在不多,你这一走,无异于断了义父一条臂膀。”
这番话难免有挟恩图报以情绑架的嫌疑,娇客本不想说,但此时非说不可。
“首先我要告诉你的是,皇后并未患疯疾。”
此前朝生便有所猜测,鬼宿背后定有位高权重者指使,使唤得动鬼宿的,要么是皇后本人,要么是百里家或东宫里那位,所以听到这个消息倒不觉有多意外。
想来皇后是怕圣上趁机取她性命,装疯的确不失为保命良策。
然而皇后有所不知,圣上也只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而已,真正的布局者是谨琪。
皇后大权在握,百里家既眼红又忌惮,最终按捺不住,拉拢早已觊觎皇位的谨炀,谨炀心知皇后并不信任自己,于是怂恿百里家利用“蠢笨”的谨琪。
谨琪与其他皇子不同,皇后挑中谨琪是为了安抚“丧子之痛”,所以对谨琪格外好,不但倾注精力,也倾注了真情。
谨炀不知皇后允许谨琪见若兰,亦不知皇后允许谨琪纳若兰为侧妃,他以为谨琪苦恋若兰不得,理应同自己一样怨恨皇后,于是伙同百里家从中挑拨离间,允诺事成之后送谨琪与若兰离开兹兰。
却不料谨琪投诚是假,实则将百里家的计划分别告知圣上与皇后,还故意透露给谨嵘。
按照百里家的计划,圣上本该传位于谨炀,事成之后,百里家再杀帝后与谨琪灭口。
按照皇后的计划,圣上本该被百里家逼迫退位,皇后再以此定罪谨炀与百里家,趁机扶持谨琪上位。
按照谨嵘的计划,皇后本该借百里家逼迫圣上退位,以此定罪百里家与谨炀,最后扶持谨琪上位,谨嵘再告发皇后与谨琪,而他顺理成章受封太子。
按照圣上的计划,先控制潜入皇宫的刺客,让谨炀孤立无援,如此既可救下皇后,又可让谨琪作证,治百里家一个唆使皇子谋逆的罪名。
然而所有人都低估了谨琪,他一人周旋于几方之间,最终选了个谁也没想到的结局。
事先,谨琪的确求过圣上,可以指证百里家,条件是放若兰自由。
但他临场发难,刀指圣上,逼朝生不得不出手。
然而,那把匕首有机括,一旦受到阻力便缩进去,根本伤不到人。
除掉大逆不道的谨炀,扳倒扰乱朝纲的皇后,百里家难逃干系自此失势,朝政大权重归萧氏皇族,众皇子中最具治国之能的谨嵘清清白白受封太子,若兰也可重获自由——这才是最完美的结局!
这是谨琪一手策划的完美结局,这是谨琪牺牲自我换来的最完美的结局。
外人只见到皇后对太子殿下刻意的宠溺与纵容,外人只道太子殿下是皇后巩固政权的一枚棋子,原来根本不是这样。
所有人都看低了皇后,更看低了太子殿下。
就连娇客也只瞧得见不大聪明又很不上进的太子。
原来谨琪才是最像圣上的皇子,敛芒,隐忍,就连重情这一点也同圣上一模一样。
这便是皇后为兹兰精心栽培出来的下一任明君,她将曾经倾注于丈夫身上的期望尽数转投谨琪。
只可惜,皇后忘了一件事,谨琪终究姓萧。
一招棋错,满盘皆输。
这场权势之争中,没有一个赢家。
经此一事,圣上感伤至今。
因为圣上不止失去一个好儿子,这回是真真正正失去了最爱的妻子。
谨琪枉死于朝生之手,虽说那是谨琪自己的选择,朝生却难免内疚。
朝生本就因芳村一事自责不已,谨琪的死直接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宫变之后,朝生一直在杀人,杀了授业恩师,杀了许多同僚,杀了许多异党爪牙。
直到圣上说:够了,不用你再为我做这些事了。
圣上或许不如娇客了解朝生,但绝对是最理解朝生内心痛苦的人。
没有哪个正常人生来喜好杀戮,然时局所迫,形势所逼,总有那么些身不由己的原因,迫使他们不得不举起屠刀。
可在他们挥刀的那一刻,同时斩断的还有白璧青蝇的从前,问心无愧的自己,光明坦荡的未来。
代价和报应、谴责与惩罚,总会降临,虽迟但到。
朝生的师父、素客、狂客……哪一个都对朝生不薄,十数年的栽培,十数年的陪伴,最后换来的却是残忍的背叛,冰冷的刀尖送入他们心脏,收割走他们的生命,没有哪个人是闭着双眼离开人世的。
他们或茫然、或震惊、或怨恨、或不可置信的目光,全都化作一柄柄问心剑,穿透朝生,对他进行拷问。
如果没有什么支撑,他要么在杀戮中死去,要么为赎罪死去。
所以,圣上告诉朝生,朕的小公主抱恙卧榻已久,你去看看她吧。
朝生本不敢再见若兰,得知她抱恙才去了,然后听到谨嵘与若兰的对话,于是有了那个决定。
其实他是决定以命谢罪的,在安顿好若兰、岩客等人之后。
正因如此,圣上必须告诉朝生那个真相,若兰的母亲姓微生,哪怕朝生因此更加自责,好歹也会惜命,因为他终于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圣上放朝生走,巴不得他赶紧走。
可实际上,形势依旧不容乐观。
皇后根本没疯,暗地里有条不紊部署人手;百里家还在垂死挣扎,随时准备进行反扑;谨嵘只信自己,竟利用百里家与圣上争权夺势。
娇客几次三番进言,把朝生召回来吧,圣上却总是摇着头说,朕欠微生家太多太多。
兹兰朝中暗流汹涌,魍魉横行,然而听闻朝生有危险,圣上立即让娇客前往齐云,这份厚爱,虽非亲生骨肉,也与亲生子无异。
倘若朝生惜命也就罢了,娇客非但不会拿这些事烦他,反而愿意鼎力襄助。
可是朝生没有!
他是圣上的义子,是微生家家主,是兹兰的晔王,是该统领御龙卫的首领,凭什么因为心中怯懦逃避应尽的职责?凭什么为了一个女子弃兹兰不顾?
所以娇客将朝中局势告诉朝生,希望以此唤他回头。
然而娇客有所不知,朝生离开兹兰之前早已部署好一切;而微生家欠南家的,朝生也早已做出补偿。
尽管娇客并不需要朝生的补偿。
小时候不懂事,娇客以为自家被灭是受微生家牵连,所以总和朝生过不去,长大后自然不那么想了。
冤有头,债有主,她实在不该迁怒同样身为受害者的朝生。
朝生却耿耿于怀,事事让着娇客,时时惦记着补偿。
可他也明白,自己做的那些事只会加重圣上的心理负担,只会惹得娇客责怪他自作主张。
所以他什么也不解释。
朝生没有答应娇客回兹兰,只劝她再忍忍,不出三年,百里家必亡。
百足之虫断而不蹶,百里家的势力岂是那么容易瓦解的?
如今形势已大胜从前,娇客多少有些心浮气躁了。
朝生对此表示理解。
毕竟按照原计划,他们本可一举摧毁百里家,却不料谨琪不声不响来这么一出,平白送给百里家苟延残喘的机会。
那种眼见大仇将报,却眼睁睁看着仇人被“救”的惋惜与不甘,朝生也曾有过。
他们熬了二十多年,从稍稍懂事就在为报仇而努力,为此付出太多,失去太多,至今仍顶着见不得光的身份,堪堪见到曙光,却被人一把推回黑暗之中,如何甘心?
然而,不可否认,他们的计划有些剑走偏锋,一个搞不好会逼得百里家直接造反,谨琪的计划无疑更加稳妥,只是见效比较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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