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地,他望向手心的扳指,扳指色泽依旧那般漂亮,只是上面的纹样,越瞧越不对劲。
陆杨再度看了一圈四周,就地一坐,捏着扳指问道:“老前辈,你不会在这扳指里吧?”
“是又如何?”
陆杨扶了扶额,没想到在这本武侠小说里,还能有这般不按常理出牌的剧情。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放松胳膊的同时,问:“那你要怎么擒我去见阎王啊?”
扳指里的人不说话了,陆杨从怀里掏出那些纯金牌子,借着月光开始研究这上面的图案。
金牌上,个个都雕了头凶狠模样的狼头,瞧着可怕极了,但有这样牌子的人,方才都把命丢在了陆杨的“小手段”上。可见凶神恶煞的人,大约都是外强中干的货色,倒不如他这样平平无奇的人活得长久。
不久后,扳指里的人才出声,声音也变得没那么凶狠了。
“......其实老夫也不清楚。你是老夫见过这么多家伙里,头一个能听见老夫说话的人。”
陆杨突然想起这扳指的上一个主人,病得没个人样,便问:“就连那个叫赵什么的,也没听见?”
扳指人道:“老夫说过,但他听不到。”
“那咱们也算有缘啦。”陆杨用袖子擦了擦扳指:“就不把你送给我师弟了,他那个人,不喜欢二手货。”
“小子,你是不是万丈峰的人啊?”
陆杨呼吸一滞,接着漫不经心地回:“江湖这么大,用毒的就是万丈峰的人?你们的刻板印象什么时候可以改一改。”
江湖上大大小小门派数不胜数。数十年前,老武林盟主为了方便管理,将在十二个领域中最有威望的门派统计下来,列出十二大门派,此中各有专长,这便是江湖十二门派的起源。
例如女主大约所在的孔雀山庄,便是这十二门派乃至于全江湖中,练剑练得最好的那一门。
而陆杨所处的万丈峰,则是当年老盟主在位时,江湖上风头最盛的毒宗。曾以一己之力,单挑其中五大门派,且未尝败绩。
苍天不曾饶过任何人。万丈峰自十余年前魔教大乱之后,险些被自己人铲了个干净,自那以后再未出世,江湖上仍流传着它的余威,都以为他们这帮人还在偷偷研究着什么坏主意。
可谁能想到,当年的江湖第一大毒宗,现在的弟子只是一帮未成年的毛头小子,其中年纪最大、最有出息的那一个,直到现在还杀通缉犯糊口。
扳指人厉声道:“别装,老夫活得比你久,就连你的剑法我都晓得是哪一门派的,你岂能瞒得过我?”
陆杨不说话,改用袖子擦金牌。
“你毒入骨血,绝对活不过三十岁,晓不晓得?”
陆杨依然不开口。
“你必然幼时就泡毒汤,从认字起就在炼毒,连经脉里都尽是毒色,你快死了知不知道?”
陆杨抿了抿唇。
“你可以不要命,那你师弟呢?你们门派,必不止你们两个吧。奇怪了,你师父为什么不帮你压抑毒血,我记得当年万丈峰弟子都有师父帮衬着啊......”
“我师父前两年下山,不晓得去哪了,现在门派里我年纪最大。”
扳指里的人唏嘘不已:“一个人养一整个门派啊,难怪连死人的东西都捡。”
陆杨咬着牙道:“你就是我从死人身上捡的。”
“哎,老夫有个办法,能帮你恢复成正常人,还不废去你一身武功,想不想知道?”扳指里的人突然笑嘻嘻地说:“等你学了我的心法,再去教你那师弟师妹们,稳赚不赔的买卖!”
陆杨低着头想了一会儿,道:“肯定有不轻的代价。”
扳指里的人贼兮兮地笑了几声。
“第一,为我找一具正常死亡的新鲜尸体,要年纪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长得丑的我不要。第二,带着尸体去找悬壶济世的红袖谷谷主。第三,你要救下一百个人的性命。”
陆杨仔细揣摩一番,问他:“前两个都能理解,救人是为什么,替你积德?”
扳指里的人又笑了几声:“是替你积德。”
陆杨也笑,虚虚笑了几声后,捂着腹部的伤,道:“我还积什么德。我这种人,积德有什么用。”
“那咽气的老头子不是说了吗,你这人将来必定名震武林,你见哪个武林豪侠是一身案底的?”
陆杨又笑了起来,笑时牵动伤口,又疼又痒。
“哎,你别不信,学了老夫的心法,保你在江湖上名列前茅。”
陆杨也不嫌弃地上混成泥团的草了,干脆直挺挺一躺,扳指一直牢牢握在手心,他听着里面人的声音,忽然心神有些飘忽。
我在江湖上名列前茅有什么用呢?
我这样一个人,压根只是为了在这危险重重的世界活下来,就算下山做亡命徒,做人们最看不起的那种活计,也是为了我和孩子们能活的开心、活的快乐,从来就没想过将来的日子。
来日方长,我一开始就走岔了路的邪道人士,未必能彻底拐进正道。
他突然有些悲观地想,为什么别人一上来就是武功高强的主角,而他偏偏穿成个未来的魔教教主,注定要被主角讨伐呢?
即便现在还早,即便男主角和女主角都不知在什么地方,他依然有些绝望,只凭自己,真的可以保全山上的孩子们吗?
万丈峰十几年没有出山,在江湖上的地位依旧超然,在胡启明的口中,甚至仍是天下第一大毒宗。
他陆杨何德何能,可以一改江湖中人的偏见,令万丈峰不要重蹈覆辙?
“小子,琢磨什么呢?”
陆杨低低地念叨:“没什么。”
扳指里人的语气,好似父辈中最年轻的那一位小叔叔,态度不偏不倚,但又有种关照孩子的亲切感,使陆杨听着心里有些暖意。
“你叫什么名字?既然达成约定,咱们就先彼此了解一下吧?”
陆杨嗤笑:“我什么时候跟你达成约定了,你现在连人形都没有。我不答应,你又能耐我何?”
扳指里的人哈哈大笑起来:“你有别的法子自救吗?再过不到五年,你的四肢就会僵硬不已,难以动弹。到时再来找老夫,老夫也无力回天了,你不愿意也得愿意。小子,我叫风禅,你呢?”
陆杨道:“我叫郑大乾。”
“好名字,一听就是胡诌的。”扳指里的人又笑了起来。
陆杨不再搭理他,收拾好身上的一堆零散物件,步行回万丈峰去了。
走了不知有多久,绕过重重护山毒阵,又因旧伤未愈,动作慢了几步,被一些毒蝎子毒蜘蛛之流啃了几口。
陆杨懒得管,那些但凡触到自己血的毒物,均在不到一炷香之内见阎王去了。
扳指里的风禅见此,连连称奇:“你一身毒血,简直是个活杀器,难怪做那种活计。江湖上还有人奈何得了你吗?”
陆杨耸耸肩:“大概没有吧。”
“万丈峰奇也怪哉,不愧是魔教之源。”
这句话又不知触到陆杨哪一点痛处,足足半天不搭理扳指里的风禅。
即便揣着三千两银票和十二块金牌,陆杨见到山庄大门,依然有些腿软。
自己走之前只留了一张字条,大约也被沈某人“爱屋及乌”丢进灶台烧个干净了,是以这位大管家并未像往常那样在门口盼着,可见,二师弟到底生了多大的一股怨气。
陆杨头顶烈日望着房檐,觉得似乎有一团阴云笼罩在山庄之上。
他小心翼翼地钻进山庄里,见着几个嬉笑玩闹的师弟,其中一个殷勤地上前问候,并向他道:“师兄可算回来了,二师兄在后山呢。”
在后山就好,在后山,就暂时骂不到我。
陆杨松了一大口气,赶紧回自个儿的屋子,见内里早就被人打扫的一尘不染,软枕和被子好端端地叠放在床上,并没有被某个气急败坏的人拿去山下当铺卖掉,他又松了一口气。
他再打开自己放药瓶的柜子,里面花花绿绿的瓶瓶罐罐被码得整整齐齐,没有移动过的痕迹。
再往自己床底看,也没藏着数十只带毒的小耗子小蜘蛛。
仔细看了一圈桌上的茶盏,边缘没有被抹毒。
松了太多口气,陆杨突然觉得哪里奇怪。
自己的这位师弟,何时这样客气过?
以前瞒着他下山做缉匪客,沈大总管要么当掉他的被褥,要么偷偷拿走几十瓶毒药,要么把他屋内搞的一团糟。是以陆杨每每累得精疲力尽回来时,总还要抽出一分精力收拾屋子。
难不成终于苦尽甘来了,孩子懂事了,可以体谅他这个做爹......做师兄的难处了。
陆杨一通自我感动之下,差点把自己眼泪给想出来。
“大师兄!”
背后突然钻出来一个十六师弟,他一跃而上,整个人好似八爪鱼般扑在陆杨身上,亲昵地用头蹭陆杨的脖颈,像只欢脱的大型犬。
陆杨依然感动,就连十六师弟都进步了,没有一上来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他两条大腿不松手,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
陆杨使劲从他“爱的钳制”中抽出一只手,使劲揉了揉十六的头,手法好似在呼噜狗:“十六,最近轻功练得怎么样啊?”
十六没有姓,在山上,排第几就叫什么名字,整个万丈峰,只有陆杨和沈云开有名有姓,是师父自己的主意。
十六重重点头,依然抱着师兄不松手:“练得很好。”
“有多好?”
“就是很好,二师兄追我都没能追上!”
竟能胜过沈云开?陆杨有些吃惊,就知道师父当年下山捡孩子不是瞎捡的,一个两个都这么有天赋。沈云开剑法超然、蛊术精深的同时,颠勺算账也是一把好手。而这位十六师弟年纪轻轻,不光蛊毒之术得道,连轻功都能胜过师兄。
陆杨忍不住多想了一些,若是有朝一日,能把扳指里那位风禅前辈“复活”,真学了那不知是哪门哪派的心法,将一身毒血洗刷掉,全峰上下都能正常生活、正常下山行走,正常融入社会,那该有多好?
到那个时候,只要藏得好,谁还能说万丈峰是魔教之源?
一股热腾腾的血突然从心头涌向四肢百骸,陆杨忍不住笑了几声,这样前途充满光明的时刻,自打他来到这个世上,还是头一回体验到。
“陆杨!!!”
一声咆哮传向两人耳畔,吓得十六立马从人身上爬下来,随意找了处墙角开始面壁思过,这般熟门熟路,显然没少在二师兄那里犯错。
陆杨自认心里有愧,是头都不敢回。
扳指里的风禅突然在他耳朵边道:“你他娘的果然没跟老子说真名。”
傲娇师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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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扳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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