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杨再一睁眼,发现自己浑身上下缠满纱布,活动十分艰难,腹部那处依旧剧痛。床边,还有一位正支着头打瞌睡的青年。
其实也不能算做青年。陆杨看过那么多部女扮男装的电视剧,早已身经百战,一眼便能瞧清楚对方胡子上低劣的胶水。
“青年”眉目和顺,沉睡时自带一股天然的温柔气质,仿佛菩萨在世,一身灰扑扑的布衣,朴素又干净,身上隐隐有着一股清苦的药香。
还没等陆杨再分析一番这人的身份,她便己支撑不住自己,无意识地一头栽进陆杨伤势还未痊愈的怀中。
陆杨下意识要张开双臂把人接进怀里,可惜纱布包裹得太结实,活像拴牲口,于是他只得浑身僵硬地被人以头重击,差点被当场砸出一口血来。
好在“青年”也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正埋在陆杨这么一个精壮的大小伙子怀里时,四目相对时,她耳根子突然点红。
青年慌忙起身,目光慌乱地不知道要往哪处看,支支吾吾道:“那个......我与四九在白城外捡到了你,你......你已昏迷三日,这里是客栈。”
陆杨看了一圈屋内陈设,再把青年整个扫了一遍,想要拱手致谢,又抬不起胳膊,只好干巴巴地道:“多谢这位姑......少侠相救。”
房屋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一位易容水平与青年不相上下的侠客大摇大摆走了进来,将一碗面放在桌上,根本懒得看陆杨的情况,大大咧咧地扯着嗓子问:“赔钱玩意儿还没醒吗?这都三天了。”
“我已经醒了,也多谢这位少侠相救。”
侠客一副镖师打扮,身形略小于寻常男子,容貌比起青年要略胜一些,若洗去脸上那些故意画出的疤,定是个十足有风韵的泼辣小美人。‘他’凑到床前看了一眼陆杨,嘴上依旧不客气:“若不是你那书童哭得活像号丧,我们才不搭救你呢。”
书童?陆杨仔细琢磨了一番昏过去前的景象,对方嘴里的那个书童,约摸着就是李青。
李青呢?
等等,陆杨心想,老子的扳指......风禅呢?!!
下一刻,李青便抱着三大包药拐进屋内,看上去依然呆呆傻傻的,换了套更白的华美衣裳,腰间的玉佩也换了一块。他左手上,正戴着陆杨心心念念的白玉扳指。
陆杨松了口气,没丢就行,戴谁手上无所谓。
李青放下药,喘得几乎要过世,掏出一块白净手帕擦了把汗,对青年道:“这两包是纸上的药,这一包是你口述的。药房掌柜的说从未见过桐香和七夜味混搭,你确定这样管用?”
青年瞧上去唯唯诺诺,面对他对药方的猜忌倒仿佛换了个人般,十分笃定道:“你下去煎了吧,定不会有错。”
李青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床上瘫着的陆杨,一溜烟跑下楼,寻小厨房煎药去了。
侠客看着李青的背影,啧啧称奇:“多么深厚感人的主仆情。确定他是书童?看你二人的装束打扮,我怎么觉得你倒像他的伙夫。”
陆杨看着小矮子侠客故意作出的、模仿男人姿势的动作,实在用力过猛,他看得牙疼:“其实,我是他保镖。”
“保镖?”侠客蹲下来戳了戳陆杨的胳膊,满脸疑惑。
“就是镖师。”
“那你实在很敬业,都快把自己小命搭进去了。”青年接茬。
她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紫色的小瓶子,倒了两颗药丸出来,给陆杨喂下,回头对小侠客:“四九,你先出去。”
叫做四九的小侠客梗着脖子道:“你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我也是你的保镖。”
青年无奈地说:“给他换药,你也要看吗?”
话音刚落,四九便跑没影了,临走前不忘留下一句:“我去监督小白脸炖药!”
等到房内彻底安静下来,青年还不忘将门窗关好,两人四目相对,青年率先开口:“不管你是什么人,要做什么,我作为你的大夫,还是要劝一句,珍惜自己的身子骨。”
陆杨通篇只听到一句“什么人”,立刻警惕起来:“你什么意思。”
“你自己明白。”青年叹了一口气:“你的脉象,我此生头回见。我不拆穿你的身份,也恳求你不要伤害我和四九,我们两个只是游历江湖的寻常路人,他心思单纯,口无遮拦,你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
陆杨的心已沉到深深渊底。他有些想笑,果然万丈峰的人到哪里都是一个下场,怀有一身毒血,被人忌惮一辈子。
见陆杨表情不对,青年又说:“那白衣公子把你看得颇为重要,三个晚上都是他守着你,人聪明又机灵,你俩不止是面上这层关系吧?”
还有一句,青年憋着没说,李青这三晚,目不转睛盯着陆杨的那个眼神,又深情又眷恋,活像是在看自家宝贝媳妇。
陆杨:“李青哎,聪明机灵?你看错人了吧。”
青年抿唇笑了笑:“凡事不要只看表面。”
由着青年为他换好了药,再被人揽着喂了两口水,软枕被子一应俱全,陆杨心里有些感动,以往的他,基本是在野外自行处理伤口,就算是在万丈峰,也是一边被人骂一边被包扎。
这待遇今非昔比,格外贴心,他随口称赞:“大夫手艺这般高,怎会是寻常人士。”
青年又笑了笑:“救的人多了而已。我第一个病人,比你还要惨,躺床上三个月没下地,捡到时浑身没一个好地方,这样的我都医活了。”
她这样说,陆杨就大致明白其身份了。
江湖上只钻研医术的门派不多,有杏林圣手之美誉的红袖谷,位列江湖十二门派之中,这个举止娴静文雅的‘青年’,有很大概率便是其中弟子。
说起来,万丈峰与红袖谷也有些渊源。数十年前,两派本是关系要好的友宗,医毒不分家这个概念,也是当时的红袖谷主提出的。
可后来万丈峰主一意孤行,投身魔教祸乱江湖,红袖谷主劝不动旧日好友,为了不被战火波及,只得隐世不出,这一隐,就是几十年岁月。
出于对救命恩人的好感,陆杨道:“下回易容,记得把胡子粘好,还有那个眉毛,其实男人的眉毛没有这般宽,你直接照着我的画罢。”
青年一愣,被戳穿这个,耳根子又有些红了:“你......我、我下次一定注意。”
两人还没再多说几句,门外便探进一个鬼鬼祟祟的头,原来是李青。他盯着床榻的位置看了半晌,确认没有什么他看不得的东西,才推门把药端进去。
青年把话一止,陆杨将头一别,两人十分默契地同时看了李青一眼,知晓了彼此身份、心里揣着事儿、都有要操心之人的两位家长同时笑了一下。
陆杨问李青:“这药烫吗?”
李青吹了吹药:“怎么不问苦不苦?”
药都是苦的。另外两个人心里念叨着。
陆杨由人搀着,三口灌完了药,出门遛弯回来的四九少侠见状,连连夸他真是个勇士:“林桥这包药,苦哭过多少能人异士,你太牛了,真是个狠人。”
毕竟,陆杨也是亲口试过不少毒药的人,万丈峰上的药,不比红袖谷的好喝到哪里去。陆杨点点头,默认了。
门突然被人敲了敲。
李青把药碗一搁,主动过去打开门,戒备地看着来人,以一柄扇子抵着门框,问道:“女侠这是何意?”
来者似乎不怀好意,一位高个女侠士,手里拿着张公文,身后跟了两个人高马大的刀客,三人配了刀穿着护甲,看气势应当俱是杀过人的高手,三人目光凶狠,看向李青的眼神也有些戒备。
“在下九刀门门主晚秋,因近日城内突发凶杀案,特来此客栈排查嫌犯,凡是外来者都要盘问一番,还请公子行个方便。”
女侠士看模样三十岁上下,保养得很好,言行举止中也有一门之主的风范,身后那两人大约就是护法。
陆杨虽看不到门口,却听得到。他想了一想,低声问名叫林桥的那位青年医师:“九刀门,是不是那个十几年前投身魔教,后来死了门主全家的门派?”
林桥看了他一眼,道:“是,此地叫百乐城,确实是九刀门的地址。”
十二门派中,用刀最精深的一派,也是如今最为衰落的一派,甚至比那丢了传家武器的翡翠山庄还要落魄,便是九刀门。因十几年前门主投身魔教,全家惨遭人报复,此后,九刀门便一蹶不振,名声再没好过,难有当年盛况。
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九刀门毕竟位列十二门派之一,再怎么衰落,也还是一方守护之宗,一城至宝,即便口碑跌落到极点,也还要出面保护百姓安危。
“九刀门?”李青的声音远远飘过来:“那是什么,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晚秋看上去凶巴巴,居然也是个有耐心的:“公子不是江湖中人吧,九刀门是本地最大的帮派,守护一方百姓安危,是我门派存在的意义。”
并非是个门派就要做好人去守护百姓,陆杨在心里琢磨。例如万丈峰,除了下山杀人,往山上运粮食,他这个大师兄毛都没做过,他那位喜怒无常的疯子师父,应该也没干过积德的事。
林桥也忍不住笑了一下。他们红袖谷已避世几十年,谷内全是医师,就算要守护百姓,也只是偶尔出门问个诊,替妇人接生孩子罢了。
陆杨低声吐槽:“九刀门十几年前杀了起码两三千人,我师父提过一嘴,那可是真正的血流成河。”
林桥低声回他:“还不许人家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吗?”
这倒也是。陆杨想,我们万丈峰不马上就要开始洗心革面了嘛。
四九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心头有些不服气,也低声说:“你俩才认识第一天吧,能否不要这般聊得来?本大爷还喘着气呢!”
林桥笑了笑,把四九圈进怀里揉了揉脸,陆杨干脆把头扭向一边,装出一副大病未愈的模样,还抽空咳了两声。
“我的确不是江湖中人。”李青在门那边冷笑一声:“我只是个商人。可就连本普通商人都能嗅出来,三位的刀,刚刚沾过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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