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枯荣岭(四)

夜还长,集市未散。

两个人从中浓雾走出,重回到了寂静却熙攘的人群中。

郁江盛江盛心中盘算,为何这骷髅这般好说话、为何他们来趟幽市毫无收获,大老远儿跑过来就跟闹着玩似的。

他伸手碰了碰林缄胳膊,等对方回过头来,示意要传音。

林缄刚要施传音术,肩膀被人轻轻一撞。

两人看去,只见一个瘦高的人影从他们身边匆匆而过,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集市中的人打扮得几乎完全相同,而那个人,成功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因为身上的气味——那腐朽而灰暗的感觉,让他们熟悉极了。

毕竟刚在秤骨当铺里闻到过。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悄悄跟了上去。

木屋看着摇摇欲坠,但无窗可看,无缝可听。

捂得还挺严。

他们见偷听的符纸并不管用,便隐了气息,用最朴素的方式,蹲着听墙角。

潮湿阴冷的雾气和腥潮的泥土味一个劲儿地往上钻,郁江盛感觉自己活像颗冤种大蘑菇。

往边上一看,向来以端方高雅著称的忘川君,现下与他是同一副尊容。

他真想向玉峰榜下那帮力挺林缄的妹子们高声呼喊:“你担人设崩啦!”

闲话少叙,自中屋中飘出来的字眼寥寥,能被他们听清的,也只有“嵌物、甲、祠。”

骷髅回了“去”字、“夜”字。

去?去嵌完那骨瓮?

夜?是要夜晚前去?

甲?可能是指嵌物?

祠?说的是地点?

两人溜回客栈,拼凑着对话的内容。

林缄忽问道:“可还记得那‘石仙偷甲’的事?”

今日听闻这字两次。此刻,白日里说书先生的故事浮现在脑海。

可能是巧合,但总隐隐觉着,这“甲”字,不同寻常。

再说“祠”——明日的活儿,来了。

毕竟现今没有更多钱索,只能从这里出发,探那当铺和骨瓮的真相了。

四方城,四方来客,城外各族混居,文化不同,信仰也众多。

枯荣岭下的“诗祠”,成了他们的目的地。

听客栈里跑堂的讲,这祠中供着的名叫“疯诗子”,本名已无可考,只知他诗才极高,文章也擅长,名声在外。

四方城于中原而言,毕竟偏远落后,年轻人在风沙中看不到前途。想离开这黄土只有两个法子——行商、科举。寻常百姓家多选后者。而远赴中原赶考的学子,临行前都会来拜一拜这位“疯诗子”。据说灵验无比,一路上是顺隧平安,考中者也不少。

恰好,今年正值科举之年。因着路途遥远,考生早早启程,家中父母心中不安,便来此上供香火,拜一拜,为孩子祈福。

天下父母心,无论是中原还是边关,都是如此。

郁江盛看着虔诚的信者,一阵唏嘘。

他忽然发问:“林缄,你是本就出身林家,还是后考入林家就学的啊?”

林缄闻言,奇怪道:我姓林,生于林家长于林家。你何出此言?难不成,你是试炼后才入的魔吗?”

“废话。我天生魔族,哪还有‘入魔’一说。”

阳光从窗间投下,他逆着光,眯起眼睛,看着那灼热的太阳。视野发白,回忆的画面便清晰了起来。

他的确是“考”入魔宫的。

不过他的父母,应该没有像这祠中蒲团上跪的那些忧虑、心诚。

林缄也不扰他出神,顾自观察那祠中景象。

这祠从外面看着,被修缮得结实牢靠,被人用心打扫,香火也还算旺。

而内里,四壁残破,墙上脱落得斑斑驳驳,被岁月消磨成了一种灰白的颜色。

墙壁之上,是一篇赋,墨迹尤新。

那字实在张扬,实在惹眼,实在龙飞凤舞、顶天立地。

用一字形容,应是“傲”。

这样笔力遒劲、肆意潇洒的字,林缄见过很多,尤其林家几位长老、师者,都是一手好字。眼前的,不是那种深沉的、上了年纪的感觉,而是一看便知是少年心气的风骨那初生牛犊般的自信,没有被岁月磋磨,而是愈演愈烈。

开头,讲的是边关人情、大漠孤烟。语言雄奇厚重,只觉桀骜中却带着一份庄穆。

往下,长河落日、征人难归、游子羁旅。再品,便有股子肃杀的意味了。

最后,林缄读到了留给荒山归属的一句:流年一瞬,可见枯荣。

旁的祠,供奉的或是人像,或是石碑、牌位一类,而这祠正当中,立着一支石刻的笔。那笔看着残缺破旧,还比寻常的笔小些,像是儿童习字时用的那种。

笔后方,摆一个破布口袋,鼓鼓囊囊。

祠外人来人往,唯有一个清瘦的人影,静静立在角落,低眉顺眼,旁观这一切。

他就站在墙边的阴影里,一动不动。而到了正午之时,光线变换,他的身影便被投射在了写满了字的墙壁上。此时,他便像是完全融入了流年旧岁,融入了墙上的故事中,与眼前现实世界,格格不入。

他是守祠人,是看客,亦像是个走不出旧时光的人。

没人知道他的来处和去路。

看他的年纪,和那“疯诗子”,绝不会是同一时间里的人。可他看着,就像是天生就属于这间祠堂。

“打扰了。我们不是此间中人,路过这‘诗祠’,见里面供奉的却是笔和布袋,和寻常祠庙皆不相同,好奇这其中缘由。不知,您可愿解惑?”

郁江盛比林缄先开口。

那人向郁江盛轻轻颔首,道:“‘疯诗子’原以一笔、一驴、一袋诗闻名。不过笔丢了,驴老死了,布袋子烂了,写下的诗词歌赋墨迹淡了,原供他容身的屋子塌了。如今看到的,都是后人凭着传闻,拼拼凑凑补回来的。”

他语气说到那“疯诗子”时,“诗”的声音很小,于是听起来便像是在说“疯子”。

郁江盛接着问:“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我叫,流年。就是‘流年一瞬’中的那两个字。”

“那可很有缘了。”

郁江盛转头,看向墙上那句“可见枯荣”。

“这山的名字,便是这么来的吗?”

“是。”流年轻轻吐出一口气:“原来,是叫做将军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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