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还长,集市未散。
两个人从中浓雾走出,重回到了寂静却熙攘的人群中。
郁江盛江盛心中盘算,为何这骷髅这般好说话、为何他们来趟幽市毫无收获,大老远儿跑过来就跟闹着玩似的。
他伸手碰了碰林缄胳膊,等对方回过头来,示意要传音。
林缄刚要施传音术,肩膀被人轻轻一撞。
两人看去,只见一个瘦高的人影从他们身边匆匆而过,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集市中的人打扮得几乎完全相同,而那个人,成功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因为身上的气味——那腐朽而灰暗的感觉,让他们熟悉极了。
毕竟刚在秤骨当铺里闻到过。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悄悄跟了上去。
木屋看着摇摇欲坠,但无窗可看,无缝可听。
捂得还挺严。
他们见偷听的符纸并不管用,便隐了气息,用最朴素的方式,蹲着听墙角。
潮湿阴冷的雾气和腥潮的泥土味一个劲儿地往上钻,郁江盛感觉自己活像颗冤种大蘑菇。
往边上一看,向来以端方高雅著称的忘川君,现下与他是同一副尊容。
他真想向玉峰榜下那帮力挺林缄的妹子们高声呼喊:“你担人设崩啦!”
闲话少叙,自中屋中飘出来的字眼寥寥,能被他们听清的,也只有“嵌物、甲、祠。”
骷髅回了“去”字、“夜”字。
去?去嵌完那骨瓮?
夜?是要夜晚前去?
甲?可能是指嵌物?
祠?说的是地点?
两人溜回客栈,拼凑着对话的内容。
林缄忽问道:“可还记得那‘石仙偷甲’的事?”
今日听闻这字两次。此刻,白日里说书先生的故事浮现在脑海。
可能是巧合,但总隐隐觉着,这“甲”字,不同寻常。
再说“祠”——明日的活儿,来了。
毕竟现今没有更多钱索,只能从这里出发,探那当铺和骨瓮的真相了。
四方城,四方来客,城外各族混居,文化不同,信仰也众多。
枯荣岭下的“诗祠”,成了他们的目的地。
听客栈里跑堂的讲,这祠中供着的名叫“疯诗子”,本名已无可考,只知他诗才极高,文章也擅长,名声在外。
四方城于中原而言,毕竟偏远落后,年轻人在风沙中看不到前途。想离开这黄土只有两个法子——行商、科举。寻常百姓家多选后者。而远赴中原赶考的学子,临行前都会来拜一拜这位“疯诗子”。据说灵验无比,一路上是顺隧平安,考中者也不少。
恰好,今年正值科举之年。因着路途遥远,考生早早启程,家中父母心中不安,便来此上供香火,拜一拜,为孩子祈福。
天下父母心,无论是中原还是边关,都是如此。
郁江盛看着虔诚的信者,一阵唏嘘。
他忽然发问:“林缄,你是本就出身林家,还是后考入林家就学的啊?”
林缄闻言,奇怪道:我姓林,生于林家长于林家。你何出此言?难不成,你是试炼后才入的魔吗?”
“废话。我天生魔族,哪还有‘入魔’一说。”
阳光从窗间投下,他逆着光,眯起眼睛,看着那灼热的太阳。视野发白,回忆的画面便清晰了起来。
他的确是“考”入魔宫的。
不过他的父母,应该没有像这祠中蒲团上跪的那些忧虑、心诚。
林缄也不扰他出神,顾自观察那祠中景象。
这祠从外面看着,被修缮得结实牢靠,被人用心打扫,香火也还算旺。
而内里,四壁残破,墙上脱落得斑斑驳驳,被岁月消磨成了一种灰白的颜色。
墙壁之上,是一篇赋,墨迹尤新。
那字实在张扬,实在惹眼,实在龙飞凤舞、顶天立地。
用一字形容,应是“傲”。
这样笔力遒劲、肆意潇洒的字,林缄见过很多,尤其林家几位长老、师者,都是一手好字。眼前的,不是那种深沉的、上了年纪的感觉,而是一看便知是少年心气的风骨那初生牛犊般的自信,没有被岁月磋磨,而是愈演愈烈。
开头,讲的是边关人情、大漠孤烟。语言雄奇厚重,只觉桀骜中却带着一份庄穆。
往下,长河落日、征人难归、游子羁旅。再品,便有股子肃杀的意味了。
最后,林缄读到了留给荒山归属的一句:流年一瞬,可见枯荣。
旁的祠,供奉的或是人像,或是石碑、牌位一类,而这祠正当中,立着一支石刻的笔。那笔看着残缺破旧,还比寻常的笔小些,像是儿童习字时用的那种。
笔后方,摆一个破布口袋,鼓鼓囊囊。
祠外人来人往,唯有一个清瘦的人影,静静立在角落,低眉顺眼,旁观这一切。
他就站在墙边的阴影里,一动不动。而到了正午之时,光线变换,他的身影便被投射在了写满了字的墙壁上。此时,他便像是完全融入了流年旧岁,融入了墙上的故事中,与眼前现实世界,格格不入。
他是守祠人,是看客,亦像是个走不出旧时光的人。
没人知道他的来处和去路。
看他的年纪,和那“疯诗子”,绝不会是同一时间里的人。可他看着,就像是天生就属于这间祠堂。
“打扰了。我们不是此间中人,路过这‘诗祠’,见里面供奉的却是笔和布袋,和寻常祠庙皆不相同,好奇这其中缘由。不知,您可愿解惑?”
郁江盛比林缄先开口。
那人向郁江盛轻轻颔首,道:“‘疯诗子’原以一笔、一驴、一袋诗闻名。不过笔丢了,驴老死了,布袋子烂了,写下的诗词歌赋墨迹淡了,原供他容身的屋子塌了。如今看到的,都是后人凭着传闻,拼拼凑凑补回来的。”
他语气说到那“疯诗子”时,“诗”的声音很小,于是听起来便像是在说“疯子”。
郁江盛接着问:“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我叫,流年。就是‘流年一瞬’中的那两个字。”
“那可很有缘了。”
郁江盛转头,看向墙上那句“可见枯荣”。
“这山的名字,便是这么来的吗?”
“是。”流年轻轻吐出一口气:“原来,是叫做将军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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