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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还在放,隐隐映照得天空炽白。姜霰就坐在车里,转头望向程晃。他是倒车的时候说出这句话的,说得很轻描淡写,但于她而言分量很重。
她的一颗心敏感封闭,层层叠叠,鲜少有人涉足。以前也有人追过她,有的是对她有点好感,发现她冷得像个冰块之后自觉离开,有的人觉得追她是一场持久战,再三思虑之后决定放弃。这两种情况程晃也都不是没有过,只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抽身。
区别就在于此。
回程的路上堵车了。
大概是晚上各大商场都有活动,这条路一下子变得特别堵。程晃把车开出地面停车场都花费了将近半个钟头的时间。马路上人头攒动,汽车的鸣笛格外刺耳。他把车载音乐的音量调大了一些,在等前边车辆的时候转头看她。
姜霰在盯着远处天空的烟花看。
钢铁森林耸立在前,遮挡住一半的天空,那些烟花绽放在高楼与高楼的间隙里,绚烂了一瞬间又消散掉。程晃把着方向盘,转头看她盯得认真,于是脱口而出:“你想看烟花?”
姜霰回眸,笑了笑:“不是在管控吗,市区应该看不到吧?”
“那就去郊区看咯。”程晃扬了扬下巴,指前面,“你看前面都堵车,反正回去的路和去郊区的路差不多时间。”
姜霰被他说服了。
也不算说服,程晃是有正当理由的,说着堵车去哪的时间都一样,但其实她的主观意愿还是蛮想跟他看一次烟花。日历翻过去,新的一年还有两个多钟头就来,旧岁有很多缺憾,比如越来越少的约会,冬天的冰沙店要等来年开春再开,那些因为课业和考试等种种原因错过的见面,时间不会再来,见一面就少一面。
所以她也珍惜。
开往郊区的路倒是畅通,大约是因为市里的各大商场都在放着新年的倒计时,形形色色的活动热闹非凡,高架上只有程晃的车是往郊区方向开的。他说他知道哪里可以放烟花,姜霰点点头,也就随他去了。她考了一天的试,现在有点困,程晃放的偏偏还是R&B,柔而慢的转音令人放松,催眠得很。副驾是有使命在的,姜霰不敢睡,强撑着,忍着哈欠,憋得眼泪都出来。导航的提示声时不时就响一下,程晃看出她困,调小了一点音量,轻声地道:“睡吧。”
姜霰定了定神,醒过来:“我不睡,我陪着你,你在开车很危险。”
“我没事。”程晃道,“你放心睡,后座有外套。”
……
狭小而安全的环境似乎很助眠。
他的外套味道很清爽,很暖,很厚,像一床羽绒被。姜霰穿得其实挺少,半张脸埋进他的长款外套里,人很薄一片,他转头几乎找不见她。窝在他外套里的人前面睡得轻,后面就呼吸匀停。程晃把车速放慢了一些,开得更稳,一直到驶离高架。
靠江的路明显更窄,是老路,有些颠簸。姜霰在这个时候悠悠转醒,不安地动了下。前边在高架上的时候还飘雪,这会雪停了,外面气温骤降,很冷。程晃没忍心叫醒她,停稳车后静静看了她一会。姜霰歪着脑袋,侧脸恬静。她长得好,很白,也很瘦,骨架小,五官淡而不寡,睡着时睫毛在翕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程晃想吻她来着,但她睡眠好像很浅,他也不想打扰她难得的休憩时间。高三都要脱层皮,他这个年纪本来也应该经历这种痛苦,能不像姜霰这样全靠家里托举。江风冷冽,有人在江边迎着冷风放烟花,那好像是一家三口,四五岁的小孩,手里拿着仙女棒,炽白的光连成丝网,噼里啪啦地交缠。小孩特别新奇,盯着烟花一动不敢动,程晃支着头,看着这一切,又转头,看看熟睡的她。
那一瞬间脑子里跳出一个想法。——如果这辈子他和姜霰能有这样的时刻就好了。
江边是有小摊在卖烟花的。
他停车的时候就眼尖地看见了。知道这个地方能放烟花还是在初中的时候,那会他和秦逍混,两家人跨年约着一起吃饭,他俩觉得没意思,偷偷溜出来在街上瞎逛。越玺湾就在江边,他俩穿过跨江大桥来到这里,看到这里就放烟花的人。那个时候渝城对烟花的管控还不是太严格,那些小摊贩的生意比现在红火,江边有很多人在放烟花,还可以看到市区里的倒计时。那年跨年他和秦逍放加特林放得巨爽,可惜之后就不能放那么大的烟花了。
小摊上的烟花种类也变少了。程晃轻手轻脚地下车,走过去,跟小摊老板交涉。老板说他今天跑了好几个地方了,这是最后一批了,卖完就走,而且附近只有他一个人再卖,还要赶回去回家跨年呢。夜晚的江边光线很暗,程晃扭头,看到放烟花的那一家人牵着小孩渐行渐远,道:“这些我都要了。”
小摊老板立马喜笑颜开,打开手机,道:“扫这里。”
程晃输入密码,给他看支付记录:“付过去了。”
“新年快乐啊帅哥!”
程晃弯了弯嘴角:“新年快乐啊,生意兴隆!”
姜霰在这个时候醒了。
旁边程晃不在,他车钥匙也带走了。醒来的那一瞬间有点慌,四处张望着找人,透过车窗看到他在路边买烟花,本来紧张的情绪消散大半,于是推门下车,去找他。她走路声音很轻的,程晃转头的时候吓了一跳:“你咋醒了?!走路没声吓死我了。”
姜霰探头,身上还裹着他的外套:“买什么呢?”
“烟花啊。”
老板已经收摊,提着大包小包远去了。程晃拎着手里的袋子,低头笑道:“刚买的。你要放一个吗?”
姜霰弯了弯嘴角:“好啊。”
对于上一次放烟花的记忆已经很渺茫了。姜霰依稀记得那个时候自己五六岁,住在老城区的六号院里,家里那个时候还是平方。有一年渝城下了雪,比现在还大,地面铺上一层洁白。爸爸喊她到院子里堆雪人,邱雪在厨房里忙活着做排骨香肠,听见丈夫在院子里的声音,嗔笑着说“大冷天的把孩子冻坏了”。话虽如此,还是洗了手,把她裹成一个粽子,笑道:“去吧,到院子里找爸爸玩。”
她就踩着雪,一步一个脚印,踉踉跄跄地跑到院子里。细雪踩在脚下,柔软的。爸爸说要做雪人给她,她蹲在那里,认认真真地看,男人手里的雪实在是捏不出什么形状,最后只能勉强捏成一团,于是两人哈哈大笑。邱雪听到父女两人的笑声,从厨房里出来,看到那坨被捏得不像样的雪堆也忍俊不禁,她手里有做排骨香肠的花椒,匀出了两颗,嵌进雪堆里,像雪人的两只眼睛。姜霰手里拿着仙女棒,和那个小小雪堆合影,老式相机发出“咔嚓”一声,定格渝城的一场雪,也定格她对“家”这个字的记忆。
确实是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而现在,再一次放烟花,是和程晃。
姜霰接过他手里的烟花筒看:“这是什么?仙女棒?”
程晃:“不知道呀。”
他挠头,“反正我各式各样都买了点。”
姜霰打开手机手电筒,仔细看了眼。
顿了顿。
然后略有些无语地道:“……这上面写的是二踢脚。”
程晃:“……”
她扔给他:“你自己点火。”
“哎——”程晃把我拉到身前,一脸哀怨地道,“那你看着点嘛。”
“好好好。”她点头应下,无奈地说,“那你去。”
程晃:“我真点了。”
姜霰点头:“嗯嗯。”
“真点了啊。”
也不知道程晃在磨叽个什么劲,但是她猜堂堂程少应该没有亲自放过炮,连拆外包装的动作都小心翼翼,点火的时候,整个人蹑手蹑脚,生怕引线上的火烧到自己。等了十几秒,引线都燃没了,地上的炮还是没有动静,程晃尴尬地看了她一眼:“怎么回事啊?”
“我怎么知道?”话这么说了,还是忍不住上去看了一眼。观察了半天没发现什么所以然,她同程晃说:“哑火了吧。”
话音刚落,二踢脚就噼噼啪啪地爆了起来,震耳欲聋。程晃在炮竹响起的那一瞬越了过来,整个人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她的身前,她也本能地往他怀里钻。紧接着耳边响起烟花燃放的砰砰声,整个夜空在五彩缤纷的点缀下明明灭灭。她在程晃的怀里问:“你不是只买了二踢脚吗,怎么响了这么多声?”
“是零点到了。”程晃靠在她耳边说,“新年快乐。”
姜霰温和地笑了起来:“新年快乐,程晃。”
不是只在手机屏幕上的那一句新年快乐,人就在他怀里。他箍得紧,姜霰有些喘不过气了。程晃说:“新的一年到了。”
“嗯。”她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
“有什么愿望?男朋友帮你实现一下。”
姜霰安静了。
是在认真想这个问题,在程晃的怀里,想了很久很久,久到这一片城区的烟火盛宴近乎结束,整个城市又归于平静。
最后她道:“我没有什么愿望。”
顿了顿,又看向程晃,眼瞳漆黑:“那你呢?你有什么愿望吗?”
“有啊,你帮我实现。”
姜霰歪头:“什么?”
“我希望,以后每一年跨年,我们都能一起来看烟花。”他低头,认真看她。
而后她闭上眼睛,因为程晃俯下身来,食指捏住她的下巴。
很轻很凉。
像飘在风中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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