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三封邮件,我独自静了一会儿,环顾室内,想找找还有什么需要带走的东西。
可看了一圈,从水晶吊灯到兽绒地毯,只觉得刚才当水壶用的宝石花瓶的原材料品质很不错,光是看着它我脑子里已经在想往上刻录什么魔纹了。
这就是我住了十几年的船舱,哪怕是暌违几十年再度回到此间,我也仍然找不到可以留恋的东西。
不怪我绝情,实在是这里没有任何家人朋友的象征物,一来我没有什么朋友,二来……我与父母一点也不亲厚,父亲以我为炫耀资本;母亲……她恨与我父亲有关的一切东西,包括我,她巴不得一辈子不要与我扯上关系。
我扫视的目光忽然停在了舱壁上,舷窗旁边,水晶立灯照耀之下,夹在名家书法和画轴中间,有一副小狗的画像,是一只长毛小猎犬,端庄地坐在墙头的画中央。
一看到它,极其久远的,距离我这幅苍老灵魂远隔近半个世纪的破碎回忆破空而来——
纸灰一般漫天飘旋的蝴蝶……蹦蹦跳跳奶声唱着歌谣带路的小女孩……马戏团和褪色的幼儿城堡……数年阴雨不曾断绝的大宅……不断的失踪,隐秘的诅咒……刺破云层的天光如火淬水,庄园一层层崩解,直到像一道水烟氤氲消失在雨雾中。
那只是我执行过的肃清魔族无数任务中不起眼的一个,但是是唯一我和祢纯雨共同参与的一个。
我隐约记得在此之前我们的关系还没有这么差。
“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任务结束之前,他还问过我,想送我礼物。
画中笑模笑样的小狗就是这之后他亲自登门送到冷家的。
可惜我平时并不回家,冷家也没有把狗养好,光是画了张像给我送来,等我想起来问候它时,我父亲已经全然忘了祢家送来过这么个小东西:“送礼物也不会挑点像样的东西,”父亲傲慢地拿鼻孔哼了一声,“祢家靠女人当家,经血把血脉都流薄了,出了一个祢纯雨也不过是在十世家坐了个尾席。那种小家族,不必和他们来往!”
思绪一触即我父亲,就感觉一阵憎恶,我就下意识回神了——哪怕前世我也长到过了为人父的年纪,我也共情不了这个人。
我摇摇头抛开杂念,随手打开通讯水镜,一边留意李文栗那边的情况,一边心分二用整理好屋内,整理原则就是大件套小件,把刚才用过的魔导器丢进空间储存魔导器。
最后除了魔导器我也什么都没带走。
水镜的视角正是在李文栗斗篷领口挂饰的小木偶头,透过木偶的双眼,能看到她那边还没上船,还在外面躲护卫舰的视野。我准备妥当后,来到房门前吸口气,推门走出。
就在我踏出门外的第一步脚步落地,一阵重如千斤的坠压与包裹窒息感袭遍全身——限制魔力流速,限制魔力流量,限制体内外感知交互……
这就是世家联盟议会所的大型禁制阵魔法,就是它在我身上替世家联盟时刻定位我,并在我超量使用魔力的时候,给世家联盟打小报告。
我站在自己房门口捱过好一阵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心脏仿佛被人一把攫住。
这状态太陌生又太熟悉。
陌生是出于几十年的自由生活,熟悉又是因为这种感觉太痛苦,三十头六十臂一刀砍成一头双臂,像硬生生把自己塞进一个永不见光的铁皮套子,终身难以磨灭。
瞬间降低的心率令我错觉自己的心脏停跳了,求生欲唤起了反抗、战斗的燥怒——我深知这是渗透在我骨头缝里的暴戾,不良情绪在这种情况下,轻而易举地越过理智,克制不住地从心底生出:世家联盟的禁制打在魔法修士们的要害上,对我而言不致命,但是它们令我感到很愚蠢。
我感到我自己真是愚蠢。
一瞬间我陷入了为什么要迁就这些低等人类的空茫之中。
我赶忙默诵《清气荡腑心经》稳住心境。
眼前的黑暗同样陌生又熟悉,陷入黑暗的那一刻我几乎生理性战栗了一下,上手摸了摸双眼和鼻梁却没摸到伤疤,令我的视野一片黑暗的只不过是一层布状束缚——写满血色咒文的“咒缚条书”。
唉,所以,我还挺在意被祢纯雨毁去的那两颗眼球的,就算这次救不下他,我也有了准备,一定要防备他魔化后对我的袭击,守好我的眼睛。上一世前半辈子在世家联盟手里瞎着,后半辈子又被他弄瞎,不得不习惯了使用魔法代替器官。
可是视物魔法到底是魔法,看到的世界和人类两眼看到的是大有不同的,它是直接作用于大脑的认知,与其说是魔法帮我看见了形体,更像是魔法用概念告诉我那里有什么。
除了在极其有限的区域,比如我这巡空船的卧室,能让世家联盟绝对放心的地方,离了这些地方,我就要跟有色彩有形状的世界说再见了。
就好比世间美食千千万,只有我只能啃一辈子行军干粮。
世家联盟和祢纯雨之所以都那么忌惮我的眼睛,是出于某个不知道真假的古老传说,说是“冷家人能力的来源是他们的双眼”。
禁制有EDCBAS等等以低到高不同等级,世家联盟用了S级的咒书封住我的眼睛,这是我全身上下最高级别的一条限制。魔化后的祢纯雨更是动用了未知的力量来对付我的眼睛。
本来肢体上的任何损毁我都是可以恢复的,唯独这一次。
可到底是不是真有此事,却谁都没法说明,我们冷家自己都不知道还有这种说法。
真是要多谢当初瞎传话的那位老前辈,没说“冷家人能力的源头是心脏”。
等我勉强适应了黑暗和窒息感后,视物魔法条件反射地开启,替我探清面前的空间。
卧室之外是套间,固定在吊顶上的射灯照亮着同样装饰精美的小客厅,以及几步外空无一人的走道。
李文栗被调离后,我的卧室外就没有其他侍卫了——毕竟“保护储君的安全”实在是天底下最没有必要的面子工程——要到船舱下层才会遇到尤小穆的其他部下。
我顺手拿起一边托盘里的飞镖,往镖盘上掷着玩。
咚一声。
“30!”镖盘亲切地对这屋子的瞎子主人汇报他脱靶了。
再掷:“20!”更歪了。
我混不在意,纯盲扔,扔完了飞镖我就伸手等着,十个在地板上滚得到处都是的镖,会自动飞回我手里来。
现在当然不是玩的时候,李文栗等着支援呢,我眼前也根本就不是这屋里的景象,只不过手欠喜欢找点事情做。
现在也不必用水镜了,视物魔法纯熟之后可谓“神行千里”,我的魔力能及之处想看的都能看到——听觉方面也是一样的道理,想听的也能听到——李文栗那边,一队飘飘悠悠的血红色斗篷鬼面刚刚上了甲板,正向客舱走来。
还要再等等。
我突然起了恶趣味的心思,把视角调到了宴会厅内部,挨个凑近去“看”冷云涧带来的那些侍者,期待他们听到后半夜忽然的叩门声时的表情。
要是他们再开门看到一群惨白的鬼面……
门口一左一右两个侍者坐在椅子里,神情呆滞,正睁着眼睛睡觉,他俩本以为自己今晚选了个最懒散不累的差使,然而……
“笃笃笃……”坚定而礼貌的敲击门扉声音没有在嘈杂的大厅里引起什么注意,但若是就待在门边,这声音还是很清晰的。
两位侍者猛然惊醒,几乎同时隔空看向对方:“你听见了?”
“你也听见了?”
“是不是……有人敲门?”右边侍者不确定地问,顺便开始活动僵硬的面目肌肉,下意识准备上岗。
左边侍者猛点头:“莫非是有来晚了的客人?”
这时门外发现没人应,敲门声换成了电铃:“呤——呤——呤——”同样是不紧不慢的节奏。
这下两个侍者都确信是真来人了,连忙跳起来去开门。
我承认我实在是很无聊,所以当看到两人开门瞬间一同表情走样,下意识后退的整齐动作,我很爽地笑出了声。
门外黑夜中浮现出一张张灰白无神的人脸,一眼看去完全是撞见了鬼。
然而战战兢兢的第二眼看去还不如第一眼,领头的“鬼”动作僵硬缓慢地从怀里摸着东西,可“他”会摸出什么来真让人不敢期待,毕竟“他”脖领子下挂着颗干瘪的人头!
左边的侍者哆哆嗦嗦地抱住了右边侍者的胳膊,右边侍者年纪稍大点,比他淡定得快,他只是变了一次表情就挤出了笑容:“请问,可是冷公子的贵客?”的确,克服困倦冷静下来后,能看见这些鬼脸是有身体的,只不过猩红色的袍子在黑夜中太不显眼。
一封请柬从一只苍白的手上,递到了侍者鼻子下面。
“我们,是冷公子从皇国南方结识的朋友,收到喜事消息前来庆贺,路途遥远来得晚了,还望周管家不怪。”递上请柬领头的女人声音缓慢低沉,但礼数周到,“略备薄礼,送给冷家新女子,周管家请代为转递。”
说着,她身后的一个面具人上前一步,递了个礼盒上来。
我扬起眉头,李文栗的表现比我想象的还要惊艳——她认得冷云涧的侍者,这就显得她“客人”的身份更逼真了;她还自作主张给冷云涧的那位歌楼里找的相好准备了礼物!
周管家的笑容顿时更真挚了,他甩开旁边的小侍者,点头哈腰地把一队红斗篷迎进门:“哎呀,失礼失礼,原来是楚家的小姐,您这身打扮实在是,呵呵,神秘高贵,我一时忘了今晚的主题就是‘神秘’!请,请!”
小剧场:
(玩飞镖的)冷小哥(蒙着眼睛):又是30?!不玩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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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节 禁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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