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工作人员小诗抱着一沓打分表走进来，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打破了室内的调侃氛围。
“面试的人基本到齐了，都在外面等着。”
她把表格分到每个人手里，又递上一张抽签名单，“抽签环节结束，名单按顺序排好了。”
纪浔意指尖翻过纸页时，视线在“李茉”两个字上顿住，前面跟着个小小的“7”。
他喉结几不可查地滚了滚，脑海里立刻蹦出高中教室的画面：
高中时，每逢月考、期中考被安排在7号，那个短发姑娘总会双手合十，像个虔诚的小信徒般，闭着眼低声念叨：“逢七必过！逢七必必过！逢七必过过！”
后来，许是“7”这个单一日期的幸运额度实在不够用，她干脆将每个月带“7”的日子——7号、17号、27号，都划归为自己的“良辰吉日”。
想到这儿，纪浔意唇角几不可见地牵动了一下，那点微澜又迅速湮灭在平静的眼底。
会议室外，李茉正低头看着掌心里那张写着“7”的纸条，仿佛在握着什么通关符咒。
她悄悄双手合十，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只在心里默念着那句熟悉的“咒语”，祈求好运降临。
旁边人说公司老板和主管不久前进了会议室，她没心思细听，只把手机备忘录里的面试问题翻了又翻，从“职业规划”到“抗压能力”，每一条都在心里过了三遍。
前面排队的人一个个减少，眼看就要轮到她了。
就在这时，包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赫然显示着“妈妈来电”。
李茉几乎没有犹豫，直接长按电源键关机。
不用接听，她也能猜到电话那端会是什么内容，此刻，她决不允许任何事扰乱自己的心绪。
“七号，李茉在吗？”小诗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我在！”李茉立刻举手应道，随即站起身。
在起身的那一瞬间，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没事，别怕，大胆点。
她扬起一个得体自信的微笑，挺直脊背，走向那扇门。
然而，当她推开门，视线掠过长桌后的几位面试官时，笑容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那个坐在正中间，穿着挺括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的人，不是纪浔意又是谁？
他听到开门声，本能地抬起头，目光与她撞个正着。
然而，仅仅一秒，那双深邃的眼眸便平静无波地垂下，重新落回手中的简历上，仿佛她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普通应聘者。
他……
怎么真的出现在这里？
李茉的心跳漏了一拍，但看到他如此淡然，她迅速定下心神，强迫自己嘴角的弧度不要落下，不能慌。
只有坐在纪浔意身侧的何时屿敏锐地捕捉到，在抬头看到来人的那一刹那，纪浔意原本松弛搭在桌面的手指微微收紧，握着的那支定制钢笔极轻地颤了一下。
那故作镇定的表象下，分明藏着不为人知的波澜。
何时屿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见李茉还怔在门口，便故意出声，打破这微妙的凝滞：“七号同学，你是李茉吗？”
这一声将李茉从瞬间的失神中拉回现实。
她压下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轻轻关上门，走上前，将准备好的简历依次恭敬地分发给每一位面试官，然后在那张为她准备的椅子上落座，姿态从容。
“你好，李茉同学，请先做一个自我介绍吧。”夏安翻看着她的简历，按照流程温和地引导。
李茉注意到，这位发声的女面试官，正是昨天在音乐节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此刻她正坐在纪浔意的身旁。
李茉迅速调整好呼吸和心态，将所有杂念摒弃。
她抬起头，脸上重新绽放出自信大方的笑容，声音清晰而稳定：“各位面试官好，我叫李茉，目前就读于春城大学金融专业，是一名大四在校生……”
“大四”这两个字清晰地传入耳中，纪浔意翻阅简历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他的目光落在简历年龄栏的那个数字上——23岁。
自我介绍完毕后，彭高看到她应聘的是影视开发部，不禁疑惑：“你大学读的金融，怎么会选择我们公司的开发中心？”
闻言，李茉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是她准备过的题目，于是淡定答道：“我知道我的专业看起来和影视行业不太相关，但我认为我的核心优势在于用数据和逻辑去分析和解决问题的能力。”
“同时，大学期间我尝试了很多不同的兼职和实习，从快消品市场调研到活动策划都做过，这个过程让我明确了两点：第一，我热爱需要创造力和新鲜感的行业；第二，我希望能在一个能将我的理性思维和感性创意结合的领域发展。这也是我今天来应聘项目开发实习生的原因。”
制片部的夏安点点头，“你刚提到数据和逻辑，那我们来看一个具体问题。”
“假设现在有一个剧本，我们初步评估拍摄成本需要800万。作为项目开发实习生，你会从哪些方面入手，来评估这个项目是否值得投资？”
她提出问题的同时，顺手翻了翻李茉写过的策划方案，觉得很有创意并且非常具有当下社会主流文化的风格。
李茉思考片刻，稍微加快语速地说：“好的，我会把它分解成一个金融估值模型来看待。”
“首先是我的‘成本侧’分析，我会请求查看详细的预算表，不仅仅是总数字，我会重点关注场景搭建、特效、演员片酬这些弹性最大、最容易超支的部分，用我的专业知识去评估其合理性。”
“其次是 ‘收入侧’ 预测，我会进行市场调研。分析同类型、同成本区间影片在过去三年的票房、播放量数据，找到一个基准线。同时，我会研究这个剧本的题材、主题元素是否契合当下的市场热点，它的目标观众群体是哪些，他们的消费习惯如何。”
“最后是 ‘风险侧’ 评估，我会分析导演和主演的市场号召力、拍摄周期的天气风险、以及是否有政策风险等。最终，我希望能不是一个简单的‘行’或‘不行’的结论，而是提供一个包含最佳、一般、最差三种情景下的财务预测模型，并给出一个概率分析，供决策层参考。”
彭高作为开发部的主要负责人，显然很满意她的回答，“不错，头脑清晰，看来私下里提前做了很多功课。”
在一旁的何时屿看了看某人，然后接着说：“确实是很专业的分析框架。”
“但影视项目不是冰冷的数字，它更需要艺术直觉。如果数据分析显示某个项目风险极高，但导演，比如我们老板却非常有创作热情，坚持要拍，你会怎么办？”
纪浔意粗略看了李茉的简历，短短几页纸，却简单概括了分开的这四年时光，他抬起眼来，显然对这个问题也很感兴趣，想知道她会怎么回答。
李茉察觉到对面若有似无的眼神，面上装作平静，不卑不亢：“我明白艺术创作不能完全被数字束缚。我的角色不是用数据去扼杀创意，而是用数据去保护和实现创意。如果出现这种情况，我不会简单地说‘不’。而是基于我的分析，尝试去找到那个‘平衡点’。”
“比如，我会问：我们是否可以通过调整拍摄地、启用性价比更高的优秀演员、或者寻求政府文化基金资助等方式来降低成本，从而降低风险？或者，我们是否可以先拍摄一部低成本短片投放到市场测试反响，再用数据来争取更大的投资？我的目标是让优秀的创意能以更安全、更可持续的方式落地。”
会议室内一阵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一直沉默的纪浔意终于开口：“你之前提到尝试过很多工作，为什么认为影视行业会适合你？以及，你为什么觉得我们能相信一个可能会很快对这份工作失去兴趣的人？”
“如果公司今天录取你，你是否能保证稳定性？”
话音刚落，李茉心想，该来的终究会来的。
李茉坦然地将目光对上坐在前面的纪浔意，泰然自若地回答：“正因为我尝试过很多，所以现在的选择才更笃定。”
“之前的经历是排除法，而影视项目开发是发现的答案。它前所未有地同时满足了我的两个核心需求：第一，它需要严谨的商业逻辑和数据分析；第二，它又扎根于最富有创造力和情感表达的土壤。这种跨界的挑战性让我非常着迷。”
“关于信任，我认为不断尝试不等于轻易放弃，而是在广度中寻找深度的过程。一旦找到了那个能让我同时运用理性和感性的平台，我的忠诚度和专注度会非常高。”
“贵工作室的项目，比如上一部《春夏秋冬》作品在艺术和商业的平衡上做得非常巧妙，这正是我渴望学习和参与的方向。”
纪浔意指尖还搭在桌沿，没按流程，反倒抛出一句——声音不高，却带着股不容回避的认真：“所以你一直待在春城，为何会想到来海港？”
话出口的瞬间，他自己也愣了愣，明明该继续问“对传媒行业的理解”“未来的职业规划”，可话到嘴边，却成了想探知她来意的私念。
会议室里的空气静了一瞬。
原本按部就班的面试问答突然被打断，夏安握着笔的手顿了顿，何时屿则不动声色地抬眼，目光在纪浔意和李茉之间转了个圈。
李茉握着裙摆的手指轻轻蜷了蜷，这个问题显然不在她准备的面试题库里。
她抬眼看向面试官们，目光掠过纪浔意时，没有停顿，认真开口：“来海港是我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
“因为喜欢，所以想来。”
“喜欢”这个词，轻飘飘的，却蕴含着足以撼动过往的重量。
它可以是喜欢一座城市的氛围，也可以是……喜欢这座城市里的某个人，或者某段未竟的美好。
纪浔意没有回应，只是垂下眼眸，视线落在桌面的简历上，另一只手的指腹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冰凉的钢笔笔夹内侧。
会议室里一时间只剩下空调低沉的运行声，以及某种无声情绪在空气中暗暗交织的张力。
最终，还是夏安环视一圈，用她一贯温和而专业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沉默，将面试拉回正轨。
她微笑着看向李茉，进行最后一个常规环节，“作为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你还有什么想问我们的吗？”
这个公式化的问题，与前面那个充满个人情感的提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暗流涌动只是一个短暂的错觉。
然而，空气中那份微妙的悸动，却真实地留在了在场几个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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