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潮湿

何时屿的眼神下意识地飘向夏安——

她已经趴在桌上,脸颊贴着冰凉的桌面,呼吸轻轻的,显然是醉得不轻了。

晚风卷起她额前的碎发,他伸手帮她别到耳后,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夜色渐深,街边的喧嚣也慢慢沉淀下来。

纪浔意见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便起身走向店内买单。

等他再出来时,彭高已经将车稳稳地停在了路边。

何时屿正半扶半抱着醉得脚步虚浮的夏安,等她坐稳后又俯身进去,手腕绕过座椅时,发梢不小心扫过夏安的耳尖,他像是没察觉,只专注地帮她扣好安全带。

车外只剩下陈阳,他抱着个空酒瓶坐在马路牙子上,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前女友的名字,声音带着哭腔,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纪浔意无奈地叹了口气。

得,自己结个账的功夫,这“烂摊子”又落在他头上了。

他踢了踢陈阳的鞋跟,对方哼唧着不肯动,纪浔意干脆弯腰拽住他的后衣领,像拎着只赖皮的大型犬,半拖半推地塞进座位。

自己则绕到另一边开门,依旧坐进了最后排那个靠窗的位置,就听见陈阳在一旁嘟囔着“她以前总说这家烤串好吃”。

彭高透过后视镜确认大家都已坐稳,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先送谁?这里好像离夏安姐家最近。”

何时屿将夏安那边的车窗降下一条缝隙,让微凉的夜风驱散一些浓重的酒气,接过话头:“彭高,直接导航到夏安家吧。我新买的房子就在她家附近,顺路。”

“她醉成这样,一个人回去不放心,我先送她到家门口。”

“行,屿哥,听你的。”彭高应声道。

二十分钟后,南庭小区的铁门缓缓打开。

何时屿先下了车,绕到另一边时,动作比刚才更轻了些。

他俯身进去,小心翼翼地将夏安打横抱起来,女孩的头歪在他颈窝,呼吸带着淡淡的酒气,头发丝蹭得他耳廓发痒。

何时屿回头冲车里摆摆手,声音压得很低:“我先送她上去,你们路上慢点。”

彭高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眼在后座鼾声渐起的陈阳,有些头疼地问纪浔意:“老大,现在送你回去?”

纪浔意“嗯”了一声,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了敲。

车子在夜晚空旷的街道上平稳行驶,很快就到了纪浔意的住处。

“老大,到了。”彭高停下车。

纪浔意从有些纷乱的思绪中抽离,正色道:“辛苦了彭高。等下还得把这小子扛上去,回去早点休息。”

说完,他打开车门,融入夜色之中。

清凉的晚风拂面而来,稍稍吹散了这一晚的喧嚣与混杂的心绪。

纪浔意的人生转折点,藏在大学毕业那年盛夏的蝉鸣里。

拆迁办的红漆喷在老房子墙上时,他正对着毕业论文的致谢页发呆,手机里弹出父母的消息。

没有多余叮嘱,只说“拆迁款你拿着创业,不够家里再补”,末了还附了份密密麻麻的投资策略表,是做金融的父母熬夜整理的创业指南。

他攥着手机跑到何时屿的出租屋,把人从电脑前薅起来,连比划带嚷嚷:“入股不?咱们搞个影视工作室,以后拍自己想拍的东西。”

彼时何时屿还在为实习offer焦头烂额,被他眼里的光晃了神,纠结了三天,最终还是在注册文件上签了字。

工作室的名字是大家一起投票选出来的,叫“乐天真”,像极了他们那时揣着满腔热忱,以为能把青春里的所有热望都装进去的模样。

第一次分红到账那天,纪浔意揣着银行卡直奔璟华御庭售楼处。

楼盘临着海港,站在阳台能看见落日把海面染成熔金,到公司不过十分钟车程。

他选了套三室两厅,装修时特意留了一间朝南的卧室。

纪家父母早过了拼事业的年纪,经常性地给自己休假,成为在路上的旅人。

今天在云南晒菌子,明天去海南赶海,偶尔想起儿子,就拎着行李来海港小住,推开房门总能笑着说“还是我儿子这儿待着最舒服”。

此刻,纪浔意输完密码推开家门,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三室两厅的空间显得有些空旷,就像他此刻的心,明明被填满了许多东西——父母的期待、创业的成功、旁人的羡慕。

却唯独缺了最重要的一块。

他换完鞋,径直跌坐在沙发里,指尖在裤兜里摸了半天才掏出手机。

屏幕还停留在面试名单上,李茉的联系方式像颗小石子,沉在密密麻麻的文字里,晃得他眼生疼。

他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三秒,还是点了“添加到通讯录”。

备注栏空空如也,纪浔意不知道该写什么,又能写什么。

窗外,海港城的华灯初上,勾勒出繁华的天际线。

他曾以为,站在这座城市的高处,就能触摸到曾经的梦想。

可此刻,他只觉得这几年的光阴,轻飘飘的,像一片抓不住的羽毛。

记忆被拉回那个闷热得让人心慌的暑假。

纪浔意攥着海港传媒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第一个想告诉的人就是李茉。

他设想过无数次,她会是怎样的表情,彼时他们已经分开了,纪浔意不敢妄想,但心存侥幸,觉得至少会有一句轻轻的“恭喜”。

可整个暑假,他发出去的消息都石沉大海,微信被拉黑,电话拨过去是机械的忙音,后来他才知道,李茉早就把所有和他相关的联系方式,都清理得干干净净。

他不信邪。

那个夏夜,蚊虫绕着老旧路灯嗡嗡地飞,他汗湿的手指一遍遍按下那串他以为能连接未来的数字。

从夕阳西下到月上中天,听筒里传来的,永远是那句毫无感情的“空号”。

起初是焦躁,后来是固执,最后,一种冰冷的绝望顺着脊椎慢慢爬上来,将他钉在原地。

纪浔意试过去她家找她,但一直没人,隔壁的邻居说小孩考上大学,去外省旅游了。

少年人的一腔热血,自以为能跨越一切山海,却在最开始的分别信号前,就溃不成军。

他终于明白,李茉的离开,不是赌气,不是试探,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彻底的告别。

她抹去了所有痕迹,决绝地,将他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

那份他视若珍宝的回忆,或许于她,早已是急于挣脱的枷锁。

既然这是她想要的,那他放手,选择离开。

四年过去了。

手机屏幕暗下去,又被他按亮。

指尖在那个新存入的名字上摩挲,最终,却只是将手机轻轻搁在茶几上,客厅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这间用第一桶金买下的、象征着成功与独立的房子里,此刻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怅惘。

青春里有些号码,拨通了是重逢,拨不通,是青春本身。

而他和李茉之间,横亘的早已不是一串数字的距离,而是整整一个曾经。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

城市的灯火璀璨如星河,却照不亮心底某个潮湿的角落。

也许明天,在面试现场,他们会再见面。

也许,永远不会。

但无论如何,那个夏天,那个决绝的背影,早已为他们的故事,写下了最初的注脚。

-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昏黄的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时而被拉长,时而被压短。

何时屿抱着夏安,一步步踏在老旧的水泥台阶上。

女孩很轻,窝在他怀里,像一只收敛了所有尖刺的、温顺的猫。

她身上淡淡的酒气混合着洗发水的清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他的鼻尖。

三楼的声控灯在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啪”地亮起,暖黄的光落在夏安散乱的发丝上,原本精心扎好的丸子头早已松散开来,几缕发丝黏在微红的脸颊边,平添了几分平日里见不到的娇憨与狼狈。

何时屿放缓动作,微微屈膝将她轻放在墙边,指尖刚从她腰间挪开,就听见她嘟囔了句“头好晕”,整个人又往他身边歪了歪。

他无声地笑了笑,腾出一只手按响门铃。

门开得很快,夏爸爸探出头时还带着几分疑惑,直到目光扫过墙边歪站着的人,才瞬间转为惊愕和心疼。

“哎呦喂!我的小祖宗,怎么喝成这样了?”夏爸的声音里满是焦急,连忙伸手接过女儿,同时扭头朝屋里喊:“凌霞!快出来!咱闺女喝得站都站不稳了!”

夏爸爸伸手去扶女儿,何时屿也跟着上前半步,小心翼翼地托着夏安的胳膊,跟着一起进了门。

玄关的感应灯亮起来,照亮墙上挂着的全家福——照片里的夏安笑眼弯弯,站在父母中间,比现在少了几分职场人的干练,多了些青涩的软意。

“这孩子!怎么喝成这样!”

夏妈妈从卧室跑出来,看见女儿的模样就皱起眉,脚步却没停,转身推开旁边的卧室门,“快!把她扶到床上去,我去拿热毛巾。”

何时屿没说话,只在夏爸爸扶着夏安往卧室走时,默默跟在后面搭了把手。

等看着夏安被轻轻放在床上,夏妈妈已经端着热毛巾走进来,他便悄悄后退两步,转身轻手轻脚地出了卧室,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屋里的人。

“小伙子,等等!”夏爸爸追着到了客厅,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脸上是止不住的感激,“太谢谢你了!冒昧问一句,你是安安的……同事?”

“伯父您好,我是夏安的同事何时屿。”他微微欠身,声音放得温和,“今晚团队聚餐,她喝多了,老板担心她一个女孩子不安全,正好我住附近,就顺路送她回来。”

“哦哦,同事啊,好好好,辛苦你了!”夏爸爸拉着他不肯松手,客气地往沙发边引,“坐会儿喝杯茶再走吧?”

“不了伯父,太打扰了。”何时屿礼貌地婉拒,“人安全送到,我就先回去了。”

他转身下楼,步伐很快,直到踏出单元门,才在夜色中停住。

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向三楼那扇刚刚亮起温暖灯光的窗户。

橘色的光晕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柔和,也清晰地映照出他眼底那一抹难以言明的复杂情愫。

他静静地看了几秒,最终收回目光,转身融入沉沉的夜色里,背影看上去有些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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