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深信不疑,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遇到什么样的人,冥冥之中,一切皆有迹可循。
“好啦好啦!”苏雯由率先松开手,胡乱地揉了揉眼睛,故意用轻快的语调打破这过分煽情的气氛,“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以后还能见的嘛!”
李茉看着她微红的眼圈,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刚才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
时间终究不等人,高铁不会为任何人的离别稍作停留。
苏雯由拖起行李箱,轮子在地板上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她不得不先走一步,房门“咔哒”一声轻轻合上。
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运转的微弱声音,阳光依旧落在地毯上,只是少了个人跟她拌嘴,倒显得空落落的。
李茉站在原地,怔了几秒,才拿起手机看了看屏幕——11:52。
距离下午三点的面试还早,她决定先在酒店点个外卖,安安静静地吃完这顿午饭,再出发。
纪浔意这会正带着彭高与业界知名制片人郭鹤见面。
空气里还残留着顶级龙井的茶香,但气氛早已降至冰点。
彭高新写完的剧本,像他精心哺育的孩子,满心期待地捧到郭鹤面前。
而郭鹤靠在真皮沙发里,指尖夹着烟,扫过剧本的目光比烟灰缸里的烟蒂还要散漫。
等彭高攥着衣角说完创作思路,他才慢悠悠掐了烟,吐出的烟圈裹着轻飘飘的否定:“商业价值太低,投了就是亏本。”
见彭高脸色煞白,他又抬眼睨着纪浔意,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好心,“除非改,改成现在市场爱嚼的路子——不然啊,难。”
纪浔意指尖摩挲着玻璃杯壁,把彭高到了嘴边的反驳按了回去。
他太清楚身边人的脾性,那点文人傲气像揣在怀里的火苗,看着温顺,碰一下就能烧起来。
果不其然,彭高虽垂着眼点头应下,耳尖却红得能滴血,手死死地捏住剧本。
转眼就到了正午,纪浔意选了楼下的私房菜馆,包厢里的红木圆桌衬得气氛热络,却捂不热郭鹤话里的刺。
酒过三巡,纪浔意举杯敬他,话里带着场面上的客气:“郭总肯抽时间指点,这份情我记着,以后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开口。”
郭鹤豪爽地一饮而尽,随即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后靠,目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扫过纪浔意,最终落在彭高身上。
他嘴角噙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扬高了几分,带着过来人的通透与规劝:“老纪啊,咱们是校友,我比你早出来几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顿了顿,像是在欣赏两人沉默的反应,“你小子去年年初是走了大运,靠一部IP火了,但也就仅此一部了吧?后面呢?水花都没见着一个。事实证明,这行当里,可不是谁都能当那颗紫薇星的。”
他的话语如同软刀子,一下下刮在人的自尊上:“人啊,该圆滑的时候就得圆滑,得懂得世俗,想当年在大学,谁不是天天喊着‘理想万岁’?可现在呢?车贷、房贷,各种压力扛在肩上,连口安稳饭都吃不上,还谈什么梦想?简直是笑话!”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一直沉默的彭高,话锋愈发尖锐:“尤其是现在有些年轻人,刚出社会就眼高于顶,以为伸伸手,馅儿饼就能从天上掉下来?可笑!低头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是要你打心眼里认清现实,放下那些不值钱的高傲,甚至是自尊。”
这番话的指向再明显不过。
纪浔意脸上的笑意倏地冷却,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玻璃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一响。
他抬起眼,眸中先前那份客套的暖意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凛冽的寒霜,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充满嘲讽的弧度。
“郭鹤,”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餐厅的背景音乐,“我敬你是学长,所以看到这么好的剧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你三番五次推脱说没空,好,我迁就你的时间,千辛万苦才约上今天这场会面。”
他的语速平稳,却带着一股迫人的压力,“结果我发现,你在所谓的‘上层圈子’里泡久了,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腐味。”
“你!”郭鹤脸色骤变,猛地将手中的餐巾摔在桌上,愤怒地站起身,手指几乎要戳到纪浔意脸上。
纪浔意却视若无睹,偏头对身旁紧绷着脸的彭高淡然道:“走吧,彭高。今天哥带你找错人了。我还以为留洋归来的学长能有点不一样的眼界,没想到,也不过是条钻进钱眼里看不起人的狗罢了。”
彭高深吸一口气,率先推开沉重的座椅,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纪浔意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襟。
他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略一侧头,压低了声音,但那话语却像淬了冰的利箭,精准地射向身后脸色铁青的郭鹤:“忘了告诉你,你口中去年那部‘走了大运才火’的IP,正是出自刚才被你贬得一文不值的、心高气傲的年轻人之手。”
他顿了顿,留给郭鹤一个冷硬的侧影,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郭鹤,你做不到的事,不代表别人也不行。”
“毕竟,”他轻轻带上门,将最后的嘲讽关在门内,“你连作者的名字,都没耐心看一眼。”
餐厅外的阳光有些刺眼,彭高倚着纪浔意那辆黑色轿车,手里还攥着卷成筒的剧本,指腹反复摩挲着封面磨出的毛边。
看到纪浔意单手插兜,步履从容地走出来时,他立刻站直了身体,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眼底带着未散的不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两人沉默地上了车。
引擎启动,车内空调吐出丝丝凉意,却吹不散那股无形的沉闷。
彭高攥着方向盘,目光紧盯着前方路面,在心里反复措辞,终于还是忍不住,声音有些发紧:“老大,刚才……会不会给公司惹麻烦?”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犹豫,“都怪我,太心急了,光想着剧本,没考虑到你还有一整个公司要顾。”
纪浔意正系安全带,闻言侧过头,指尖还勾着安全带的卡扣,语气懒懒散散的,像在说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有什么好怪的?放一百个心,郭鹤还没那本事动我。”
“老大,这时候你就别安慰我了。”
彭高苦笑一下,视线仍牢牢盯着前方,仿佛这样才能组织好语言,“刚才在里面,我看他脸都气青了,真怕你们当场动起手来。”
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自嘲,“而且,他有些话其实也没说错。只是我,暂时还做不到……”
“对你个头。”
纪浔意直接打断他,语气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护短,“他那个人,一贯的精明算计,满脑子都是生意经。你不用听他的,做好你自己就行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认真而有力,“你这剧本,我看行。回头公司内部开会商量一下,资金不是问题,我们自己也能拍。无非就是排队等个档期的事。”
就是这么简单干脆的几句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彭高紧绷的心防,一直强撑的坚强外壳瞬间出现了裂痕。
他飞快地别过脸去看向窗外,但纪浔意还是敏锐地捕捉到,在那瞬间,彭高的眼眶猛地泛了红,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也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在餐厅里,面对郭鹤那些夹枪带棒的贬损和“指导”时,彭高只觉得愤怒和不平,并未感到多少委屈。
他可以用文人的傲骨筑起城墙。
可当纪浔意毫不犹豫地为他挺身而出,用那样强硬的态度回护他、肯定他时,那份被强行压下的委屈,却后知后觉地翻涌上来,酸涩地冲撞着他的鼻腔和眼眶。
每一个字斟句酌、倾注了心血的剧本,都像是他亲手哺育的孩子。
他如何舍得,为了所谓的“市场”,亲手阉割它的灵魂,磨平它的棱角?
纪浔意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却什么也没再说,只是默默转回了头,将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却不再是之前的紧绷,而是流淌着一种无声的理解与支撑。
纪浔意知道,所有成长路上必经的碰撞与坎坷,终将成为身后的风景。
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些淬炼,最终都会让他们成为更坚韧、也更完整的自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