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觅坐在资料室里。过了今明两天,后天她就要离站返校,按说这个时候,她应该抓紧整理所有收集到的数据,看看是否还有缺失,毕竟,离站后再想获得一线数据,难上加难,但她一直坐着没有动。站内所有出站记录都向她敞开,她却提不起丝毫兴趣。
忽然两声敲门声惊醒了她,她看向门口,说了声“请进。”
门推开了,谌定站在门外,抬眼向她看过来。谨然,沉静,颀长。
几秒的愣怔之后,徐觅站了起来:“有事吗?”
谌定走了进来:“有些事,想和你谈一谈。有时间吗?”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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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室里恰好有两把椅子,徐觅和谌定二人各坐了一把。说是有事要谈,谌定却缄默无言,最终还是徐觅打破了僵局。
“昨天有幸近距离旁观了你应战的过程,胸有成竹,指挥若定。很厉害。”
这句话不禁让谌定想起了昨天张少校对自己的批评,他默默笑了笑:“我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徐觅以为他是谦虚,然而谌定摇了摇头,微笑着说:“我刚刚才写完一份检讨。”
徐觅有些惊讶,想要细问缘由,但谌定的微笑让她判断出了这个惩罚的轻重,她笑了笑。
然而谌定却问:“你不问问我是为什么写检讨吗?”
徐觅再度惊讶。这样的谌定让人有些陌生,虽然在学校时,他们也曾有过交谈,但那时的谌定没有这种对谈的主动性。
但人当然是会变的。
想到这里,她笑了笑,从善如流,问:“为什么写检讨?”
“因为我当时分神,在应战过程中思考异常引力场出没的规律。”
资料室突然安静下来。
“难怪。”徐觅说。
谌定没有注意到徐觅情绪的转变。刚才在小会议室写检讨时,他一边写,一边又想到了徐觅转读空物系这件事。少校的责备,让他意识到,也许徐觅的最终目标,是消灭异常引力场,所以才中途转系。她比他更明确自己的追求,也更敢于放弃。
可他又还记得当初徐觅奋力追逐梦想的身影。他记得她匆匆的背影,记得她灼灼的目光,也记得秋阳中她明亮的笑脸,他更记得她曾经说过,成为一名系统架构师,是她的梦想。
少校让他不要试图劝说徐觅从头开始,他不劝,但他总要确定,徐觅转系的原因。
“我记得,你说过想成为一名系统架构生,后来为什么又转去了空物系?”
正如谌定想起了徐觅的坚持,徐觅也想起了谌定搬宿舍时那天的秋阳。然而人能记住的,多数只是自己在意的东西,比如,她记住的就是那天自己说过的话,她说,她一定会成为一名系统架构师。
人一生说过的话太多了,如果要求每一句都兑现,那人大概只能做个葫芦,把所有言语都闷在肚子里。徐觅大可以一笑而过,说年少轻狂,说戏言无稽。可她做不到。面对自己曾经真切为之奋斗过的梦想,她做不到三言两语,轻拂慢拭。
她笑了笑。
其实这个问题她回答过太多次了“因为我想为消灭异常引力场真正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可这样的话她无法在谌定面前说出来,因为她清楚这句话有多么可笑。
她怎么能在一位真正奋战在一线的系统架构师面前,轻巧地说什么真正贡献自己的力量?!
于是似乎只能实话实说,说自己被迫,说转系并非自己所愿。可这让徐觅更加难以启齿。说什么呢?说她二十岁了,依然摆脱不了父亲的掌控,说她这么大了,还无法坚持自己的意愿?
太丢人,也太可笑了。
徐觅忽然起身,背对谌定,深深吸了一口气。谌定看着她,神情渐渐严肃,他慢慢站了起来。
“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想整理资料。”徐觅说。
谌定没有动,他看着她的侧脸,清丽的线条,柔软的脸颊,一切都是美好的,可现在他知道,这份美好底下潜藏着痛苦。他推翻了先前所有的让步。
“我一直坚信,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的系统架构师。”
徐觅仍背着身,没有说话。
“梦想不应该被轻易放弃。只要你想,随时可以从头再来。”
徐觅闭上了双眼。
“徐觅,”谌定上前一步。
徐觅终于回头,脸上带着笑:“你如今说话,很有一种指点江山的气势。”
“我不是为了指点。”
“那是为了什么?为了满足自己功成名就,回看来路时的淡淡喟叹和遗憾?还是为了那一声仰望的恭喜?”
谌定的脸白了起来。
徐觅越发笑得厉害:“连续跳级,提前入列,众星捧月,深孚众望,这样的光鲜还不够吗,谌少尉?”
谌定没有说话。资料室里如真空一般寂静无声,终于徐觅听到了关门声。
徐觅终于转身,谌定走了,就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她撑住桌子,看着桌面上的木纹。
纹样有弯曲多变的线条,却依然有一种二维平面独有的简单明了。
她看着这些纹样,埋下了头。
两天后,一架飞船驶离了丁戊号前哨站点,向团部飞去。飞船驶离的那一刻,谌定站在主控台前,他的面前,是茫茫深空。
****
徐觅回到了学校。调研做完,剩下的时间就是写论文了。她按学校要求,开题,提交初版论文大纲,动笔构思论文,总之,忙忙碌碌,一事无成。
一个多月后,学期结束,春假来临,徐觅踏上了回家的路。
今年嘉兰在除夕后休假,赵磬更自愿留守,整个假期都不会回来。
回到家,家里是一贯的整洁,冷清。父亲忙于工作,只在徐觅到家的当天下午,父女二人一起吃了一顿晚饭,哥哥徐来已经确定要到除夕当天才能回家。于是大多数时候,家里只有徐觅和家务机器人。
新年的前一天,尽管家里已经窗明几净,但徐觅还是安排家务机器人将内外重新打扫了一遍,而她自己则把收了一年的新春装饰拿出来,重新挂上,贴上,摆上。这些装饰都是当年母亲收集的,她喜欢节日的气氛。母亲过世后,父亲把所有装饰品都保留了起来,每年春假的时候再原样摆出来。
第二天除夕。下午,徐来果然回了家。他的回来让这个家有了真正的节日气氛。晚上吃年夜饭时,兄妹二人站在楼下,抬头望着二楼。书房门开了,一个明晰的人影走了出来,带着慧黠熟悉的笑,站在父亲的臂弯里,笑看着楼下的两个孩子。
这就是徐觅的母亲,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徐觅母亲的全息影像。
父亲扶着母亲在餐厅里坐下,母亲笑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她的面前也摆着餐具,但她当然吃不了任何东西。
她要的也不是食物,而是一家四口,团团圆圆,和乐融融。
“怎么感觉今年这么安静?阿觅,你不和你哥哥拌嘴了?”母亲忽然问。
徐觅笑:“不拌了,我长大了嘛。”
“这样啊,那就好。”母亲笑意和煦。
吃过饭,一家人站在庭院里,看漆黑夜空上闪烁的烟花。兄妹二人站在父母身后,既看烟花,也看那一对比肩的身影。
夜风流转,烟花纷落如雨,又一年过去了。
看过烟花,父亲伴着母亲转身回屋,兄妹二人站在廊下目送。母亲忽然回眸,看向徐觅:“阿觅,这一年,你开心吗?”
徐觅是在失去之后,才知道什么叫做母亲。母亲就是那个,一句话就能让你泪流满面的人。
徐觅笑着点头,却在母亲的身影消失之后,被哥哥搂在怀里,哭得哽咽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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