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立回到了前哨。
这个新年，大多数实习生都自愿留了下来。新年过完，实习将进入下半程，实习生们将开始上操作台，逐步尝试独立完成出站任务。不论是想趁春假这段时间抓紧学习和训练，还是单纯想给站里留个积极的好印象，春假留守是每个实习生心里都盘算过的一笔账。
除了胡立。
胡立回站后去找吴秘书销假，销假出来，在主舱室外正好碰到了杜珽。那一日他们针锋相对，恶语相加，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要再相见，但站内空间实在太小，就算闭着眼睛不看，也会不期然地余光眼角中撞见。
杜珽一脸冷淡，胡立也不遑多让，即使猛然照面，两人也没有任何交流。杜珽进了主舱室，胡立则径自向前，回了右四舱。
在右四舱内，他碰到了谌定。
谌定这个新年也没有回家。张少校已经成家，家属就安置在团部所在行星，他本不想回去，但新年就是新年，不可能让孩子看着夜空上一个淡白的白点来过除夕，于是谌定主动接下了执勤留守的任务。
昨日凌晨时分，站内接到预警，谌定和陈煓一起率队出站。回站后，又总结出站情况，整理相关资料，一直忙到早上六点多，才回舱休息。胡立进舱时，他刚睡醒起身，两人正好打了个照面。
“回来了？”谌定问。
胡立嗯了一声，整理着行李。
虽然同在一个站内，甚至胡立就在谌定组内实习，但两人少有私下交流。这当然主要是胡立的原因，可他一不求留站，二不想提前入列，自然不想逢人兜售自己的热情和笑脸，他每天埋头训练，认真实习，除此之外，沉默又安静，俨然一个旁观者。
胡立不说话，谌定作为朋友和组长，却不能不表达关心。
“叔叔还好吗？”他又问。他问的是胡立的父亲。
“我没回家。”胡立头也不回的说。
请的是新年探亲假，却没有回家，按说该解释解释自己去了哪里，但胡立没有说。谌定于是也没有接着问下去，他去换衣洗漱，要走时，忽然听到胡立在他身后问：“你喜欢徐觅这件事，徐觅知道吗？”
谌定猛然停下了脚步。此刻舱内灯光不太明亮，略带暗淡的光线，仿佛某种情绪的外显。谌定背身而立，终于说：“不知道。” 然后他走了出去。
****
新年后，实习生独立出站的训练正式提上了日程。当又一次预警报拉响时，杜珽组和另一组实习生在蔡进和成玉小组的压阵下再次尝试独立出站。
作战平台离开前哨后，蔡进让实习生们坐上了操作台。杜珽佩戴感应头盔，指挥整个实习小组。
“预计五分钟之后到达指定地点。”实习主控单兵通报情况。
杜珽打开通话通道，和向翮商量，“这次你来做调配吧？我配合你。”
另一架作战平台上的实习系统架构生向翮并不推辞，干脆的说了声“好。”
这是两组实习生第二次以主控位的身份出站。上次出站，杜珽主导了整个出站排查过程，这次她把主控调配权让给了向翮。
通道关闭之后，坐在后面的蔡进说：“你们这两组实习生倒很有商有量。”
杜珽回头笑了笑：“都是实习生，互帮互助应该的。蔡师你们那时不是这样吗？”
蔡进实习的时候和现在还真有点区别。那时竞争激烈，到了后半程，为了更好的实习成绩，每个组都憋着一口气，抢出站机会，抢主控调配权。一场实习下来，仿佛肉身在钉板上滚了几滚，还没入列，就已经练出了一身铜皮铁骨。
听着这番话，实习生们纷纷咋舌，杜珽却微微笑着，时时转头看向外显屏，蔡进的话还未说完，她回头一看，已经将要到达指定地点，便发出指令：“各单位注意，我们即将到达指定地点。”
实习生们于是纷纷肃容正色，严阵以待。他们后面，坐在备用座位上的王子眉尾轻轻一扬，玩味地看了杜珽一眼。
蔡进当然也感受到了杜珽的轻慢，但他并不放在心上：一，因为他是系统架构师，犯不着和实习生计较。二，杜珽也不是自己的实习生，计较得多了，反而是让谌定犯难。
到达指定点后，向翮布置了排查计划。按照计划，杜珽让主控单兵操控平台向前。几轮交替式抵近后，杜珽小组开始进行最后的排查。
外显屏上，作战平台螺旋式向前，如一只展着翅膀，乘风滑翔的游隼，向预定点横穿而去。重力装置数据平稳正常。
杜珽放松下来，她小小的掩了掩口：终于搞完了，可以早点回去了。
实习生们同样神色轻松：这就是一个误报，他们心知肚明，不然站里也不会让他们独立出站。
排查完毕，向翮连通主控台，汇报排查结果。杜珽组安静听着对话，静等返航指令。就在所有人以为任务结束时，一道红光忽然如霹雳般照亮了整个空间。
“警报！感应到引力场异常。”
这一声警报如此突如其来，所有实习生都愣住了。蔡进和小组其他人瞬间解开安全扣，冲到了操作台前。
模拟引力场确实出现了变化，不止他们，连向翮小组的图标也变成了刺目的红色。
杜珽震惊万分：“怎么回事，明明排除掉嫌疑了！”
现在问这个问题已经来不及了，“都起来！”蔡进沉声命令道。
实习生们如梦初醒，慌忙解开安全扣。位置让开，蔡进小组全面接管操作台。不等下令，王子开始确认计算具体位置和异常引力强度。
实习生们面面相觑，惊疑不定。杜珽在蔡进身后紧张地盯着显示屏，警报声持续响起，模拟引力线越来越粗，越来越密。
他们要陷住了！
“蔡师，我们联系主控台吧！”杜珽急道。
联系主控台当然必要，但不是这个时刻该做的首要动作。蔡进没有说话，王子头也不回的说：“你们都坐到后面去，别在这里碍事。”
杜珽敏锐觉察出了王子这句话中的意有所指，但现在不是争论分辨的时候，她没有计较。
蔡进打开局域通道，希望联系成玉，让成玉制造点轻微波动，他好趁机释放精神力，求得一点空间。然而通道里一片杂音，频道已然被侵蚀。
失稳警报很快开始出现。不用王子提醒，蔡进也发觉了这一点。不能再迟疑了，他决定强行释放精神力，为平台争取操作空间。
“杜珽，坐下！戴上头盔。”
“啊？好！”杜珽有些意外，但随即应下，她坐在右边空位上，戴上了感应头盔。
实习生们坐在后面，焦急地看着外显屏上的画面。
杜珽戴上了感应头盔。戴上的一瞬，一种沉重感瞬间让大脑陷入了空白。这是佩戴感应头盔的正常反应，杜珽凝神，夺回了大脑的控制权
蔡进开始下达指令：“杜珽，倒数三秒之后，你和我一起释放精神力，构建空间。其他人随时做好准备。”
“收到！”
“三，二，一！”主控单兵倒数计时，随着最后一声落下，空间内顿时划过一道无形的奔腾浪涌。这是蔡进投放的精神力。
在第一道波涌过后，第二道波涌紧随而至，这是杜珽的精神力。可惜她慢了一步，没能赶上时机，形成合力。
蔡进的精神力开始了艰难的伸张。他需要在这不断增强的异常引力中创建一个空间，一个让作战平台能得以自如活动的空间。他持续不断地释放，然而一切努力就像在沙滩上搭建的一个骨架，脆弱不堪，禁不住一次浪涌。
可蔡进没有放弃，他不能轻易放弃。一旦放弃，再想构建，将难上加难。
杜珽虽然慢了一拍，却同样试图构建属于自己的空间。可她的构建毫无成效，意识之内，遮天蔽地都是密密麻麻的小白点。这些小白点如同一个一个蛀空的虫洞，稍有重压便要全盘破碎。两侧太阳穴上仿佛有千钧的压力，正不断向内挤压。
这挤压如此痛苦，几乎让她颤抖起来。
王子紧盯着数据，只要平台的重力场出现一丝轻微波动，他就可以抓紧时机采取机动动作。
但是重力场值没有回升的迹象，虽然负载已逐渐加到限值，但平台仍在持续失稳中。
构建失败，蔡进不得不选择放弃重来。
他撤回精神力，并再度下达指令：
“杜珽，我数三二一，我们一起撤回精神力，随即立即重新释放。记住保持同步。”
巨大的痛苦让杜珽无法说出任何一个字，只能咬牙点头。
“三，二，一。”几乎等不及最后一声落下，杜珽顿时如脱力一般往下一松，一种侥幸和逃避瞬间占据了她整个意识。
构建如此痛苦，这瞬息的轻松如此珍贵，就让她继续休息下去吧。可在指令声中，杜珽死死咬住牙关，在剧痛中再度释放了精神力。这一回她跟上了蔡进的节凑。
然而这次的空间构建比第一次更加艰难。
杜珽已经无法维持自己的姿势，巨大的压力贯穿她全身，让人只能佝偻身躯，深深埋下头，在强烈痛苦造成的真空中，她听到了断续的撞击声，那是她的牙齿发出的声音。她身处于这庞大真空中，渺小，脆弱，不堪一击。终于她开始融化，脚下的真空成片撤回，瞬间变为了一座孤岛，就在最后一根石芽断裂时，她发出了一声惊呼，在惊呼中她无意识地按下开关，撤回了精神力。
撤回之后，杜珽立即清醒过来，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并立即试图再度催发精神力，然而此刻她精疲力竭，根本无力再做任何动作。
原来这就是异常引力场，原来这就是实战，杜珽从不知道，原来真正的战场如此可怕而残酷。
杜珽撤回了精神力，但蔡进仍在苦苦支撑。他没有发觉杜珽的后退，因为他已经接近极限，无暇顾及。空间构建出来了，却并不坚固，异常引力可以轻易的穿透空间，可他不能再一次放弃，因为平台同样达到了极限，没有时间让他再来一次，如果再次撤回，等待他的，等待他们的，将是坠落和死亡。
两名辅助架构师不断释放精神力，试图填充空间，然而一个随时被洞穿的空间，任何的填充不过都是四散逃逸的空气。
王子双目通红，不断重复发送报警指令，希望这些指令能找到缝隙，传回主控台。
“撑住，撑住！援兵马上就到！”
他不断重复，却连自己都陷入了绝望。
有个榜，加更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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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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