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正思索该胡编乱造些何等恭顺的语句，好写进回信来敷衍远在天边的父亲，那个声音嗡然炸响在她深深脑海如入无人之境。而等到她屏息，再侧耳倾听，周围模糊响躁尽皆归于了寂静：
烛火噼啪不闻。身后仆从隐晦的凝视——那种被活着的事物若有若无关注的遐想与战栗——也全数销声匿迹。
她望向手边烛台，依旧照亮书桌上寻常经卷、笔墨、印章。但那蓬勃火焰之心不再跳动，像被撼动她所以为真理的伟力封结于时光的河底。
沉默一息，她没有选择立时作答，而反问：您是……
可它却似已翩然远去。于是时间再度开始流转。“嗒”，玻璃笔尖吸足汁液滴落重重墨痕，她回过神来，撤下污损信纸，漫不经心写着寄往家族的滥调陈词，而怅然若失。
后来，她知晓它并未真正离去。扎根在她自己也鲜少探查的心底一隅，化作一抔燃烧不歇的漆黑火焰。它很小，还只是道火种却令她真实感受到非凡热量，与圣穹中处处看似温暖实则寒冷刺骨的火光迥然相异。
她反复回味那个夜晚，那寥寥数字而铭镌汹涌禁忌的话语。为吾之容器，可赐尔永生……何其平淡的口吻，何其狂妄的允诺，她无从否认自己怦然心动。
——然而，她又将为此付出何等代价？
人类蒙受永昼神主创世的恩泽，利用他所传下的知识与技艺统御广袤土地，建起恢弘圣穹；一切超越常理的奥术魔法都无法被人为创造，究其根源，不过是凭此渺小身躯短暂代行伟大“父亲”之神力。踏足这乐土的人类的始祖可曾设想后裔的运命，设想一年又一年白骨累累堆砌永不坍朽的圣城，设想一个又一个人的魂灵为宝石装点无上辉采？
以牺牲交换供奉乃世间铁律。她是否愿意继续另一场提线木偶般被操控的人生，即使是做永生的仆役？
永生，多么诱人的字眼，多么危险的旨意。
穷尽毕生所学精妙的魔法也无法令她逃出“父亲”的窥视，父亲的妄执；她曾在梦中化作小巧鸟儿，因唯有如此方才能挥动翅膀飞出这仿似没有尽头的高高圣穹的囚笼。她可以做一只鸟儿死于饥饿，死于风暴；而非在此做穿戴华美的贡品被拉入黑潮之国，抑或在荒芜大地上微末无名死去。
能设想走入注定终局的道路仅死亡一途。而现在有人对她说，另一个选择是永生。
那意味着无尽的岁月，无尽的答案，无尽的谜题，无尽的可能——因太过诱人而像深渊在蛊动。
神不能解答所有问题。幽暗大地遍布着他们难以理解的隐秘，神迹也无法将异端裁决殆尽，虽然，这事实永不会得到承认。她看过许许多多自民间来的诡异传说，应允黑暗中回应呼唤之物慈悲施舍的下场，无一例外是变作狰狞怪物又或者永远自尘世消失行迹。她当然并不完全相信侍奉神主的圣者们亲手编纂的集子，而同样知道，无论高低贵贱，人总会被自身寄予希望的事物吞噬。
毁灭他们的是心存奢望而己身无能为力。
可是，在亲身践行夙愿以前，又有谁愿去想一切希望真的只是奢望？
所以，她什么也没做。未曾再度向那个未明的存在搭话，也未曾尝试从心间将它驱逐。她只偶尔去看，看漆黑火种静默燃烧；即使偶尔独自走过空无一人的殿堂而感知到被注视也不动声色。
她有一种预感，她与它都正静待时机。等待她既是偶然也是必然的……宿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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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于无声处|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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