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比恩教了二人一支最简单的舞蹈之后,便匆匆出门。也许真的有事要忙,不过更像不想对希娜的学习成果负责。
她在跳舞这件事上是会把老师逼到怀疑人生的学生——就和她的歌喉一样糟糕。
她完全踩不准拍子。
当希娜不知道第几次和珀尔绊在一起后,挫败感汹涌而至。
她抬脚一踢,甩下穿不惯的鞋子,往椅子里一坐,猫似地蜷着,气鼓鼓,胸腔一起一伏。
“希娜,刚才把你踩疼了,对么?”
“不是你的问题,珀尔。”
希娜懊丧地说,“不想学了,咱们等庆典那天远远地瞥一眼艾米算了。”
珀尔听出她是在说气话,于是伸出手,拢弄她垂落的头发。
“好不容易神官不在场,不去收集情报多可惜。而且,这么久没见,除了你,艾米还能跟哪个女孩放松地说几句话?希娜,打起精神。”
他说的,希娜都懂。
艾米很孤独。不是没有人陪伴的那种孤独,而是周围都是人,却无人知晓她的真名。
即便有凯斯,她也只有凯斯了。
“鞋子很难穿,裙子也很紧。”
“那我帮你把绑带松开。”
珀尔说做就做,手指从丝带的缝隙中穿过,轻轻一拉,拆开蝴蝶结,裙子立刻被撑起,还原出希娜本来的身材。
他惊讶地看到希娜的后背被勒出了交叉的红痕,蜈蚣似的爬在皮肤上。
什么啊,跟刑具一样。
难道贵族小姐们每天都这样穿?珀尔感到不可思议。
他好不容易把希娜喂壮了些,自然觉得丰满才好,人的身体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每一寸血肉都有它存在的道理。
如果没有柔软脂肪的保护,内脏就容易受伤。如果没有肌肉的固定,骨头就容易断裂。魔物是这样,人也是一样。
他回忆以前远远看到的贵妇人,也不是每个人都苗条,打心眼里认为希娜没必要受这份罪。
“等比恩大叔回来,向他要更合身的衣服吧。裙子盖到脚面,穿平底鞋应该也没事。”
“我也这样想!”她心里苦楚,“可是,早上那个女仆姐姐帮我穿完衣服以后,我自己就解不开了……”
“怎么现在才告诉我?希娜。”
“因为一开始还没那么难受……”
起初,希娜觉得衣服腰身虽紧,但显得自己很挺拔、很有精神,没成想,不舒服的感觉延后到来。当细小的不舒服逐渐积累,希娜不服输的心气儿也没了,她只想赶紧结束。
在珀尔的帮助下,她脱下罗里吧嗦的裙子,换回自己原本的轻便衣服。
珀尔想了想,说道:“不然还是使用易容魔法,或者精神控制,篡改人们的记忆混进去吧?”
希娜摇头:“不行。你想想银线。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能不被魔法影响,但如果这样的人再多一个的话……”
她不想让事情变复杂,至少,在庆典开始之前,她不会再轻易使用魔法了。
希娜并不害怕辛苦,她只是在不确定中等待了太久,难免会在某个瞬间,爆发出一点怨气。
“动作我也记不住。”
“希娜,你试着不去想具体的动作,看着我的眼睛。”
他一只手握住希娜的手,一只手搭在她的腰间,领着她迈出一步。专注的对视中,两人的呼吸变得同频。
这次没有出错。
“为什么你的办法管用?”
“因为你不再想着‘正确’,练了那么多遍,身体早就记住该怎么做。”
“好!那么我们再多练几次。”她振作了不少。
他把希娜轻轻托举起来,旋转半圈,又稳稳放下,嘴唇贴了贴她的额头:“不,可以休息了,明天再继续。”
希娜有些不确定。
“为什么我总感觉明天就会全忘掉……”
“相信我,希娜,我们本来也不用跳得特别好,不是么?是舞会,不是比赛。难道你在担心没有美男子邀请你?”
他做了一个很夸张的邀请姿势,成功让希娜又笑了一下。
希娜对自己没做过的事情总是缺一点自信,珀尔天花乱坠的鼓励正好弥补了这一点。
转眼来到舞会的日期。
比恩对外称希娜是他在国外认识的某位好友的孩子。
她的礼服裙用料名贵,做工考究。可是,对她这个年龄的小姐来说,她的裙摆不够大,腰肢也勒得不够细,脚上还穿了一双平底鞋。
她被当成了一个不太时髦的外国客人,没有去结交的必要。
站在她身边的珀尔吸引了几道视线,然而,当人们发现他“无所事事”,不和任何人展开社交,全程陪伴在希娜身边时,也失去了探究的兴趣。他被当成了漂亮但没出息的男人。
这种程度的无视刚刚好。
随着弗里公爵的到场,人们安静下来。他已难掩病容,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加衰老。但希娜注意到,他身上有种权力带来的威严感,让人无法小觑。
“黛因卡,我的孩子,来我身边。”
这时,黛因卡走到了众人面前,她的眼睛碧绿如宝石,头发像天边燃烧着的红云。除了弗里家标志性的绿眼睛,她的五官、脸庞,哪里都和“父亲”不像。
没有人怀疑过么?
希娜不敢想象艾米的心境,稍微代入一下便头皮发麻。可艾米此刻正优雅地笑着,她渐渐有了上位者姿态,她微笑,只因微笑代表着礼貌,并非她需要讨好谁。
王子则作为最重要的客人姗姗来迟。
一声通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大门的方向。着白衣的王子出现,他笑容满面,径直走向舞会的主人。
他邀请黛因卡小姐跳第一支舞,黛因卡把手交到他的手中,允许王子亲吻自己的手背。浅浅的,礼仪性的吻。
凯斯站在弗里公爵的身后,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音乐响起,王子和公女在舞池中央翩翩起舞,如同八音盒里的小人,旋转着上演最标准的童话故事。
希娜问珀尔:“你耳力好,能听清他们在聊什么吗?”
珀尔回答:“王子在赞美黛因卡小姐。把她比做高兰王国传说中唤回春天的圣女。”
“那黛因卡说什么?”
“黛因卡说圣女虔诚敬神,为了脚下的土地终身未婚,值得敬佩。”
希娜险些笑出声。
遇到了美丽却不解风情的女人,贵为王子,他其实没必要费心去追求什么人,但当这个女人能给他带来实际好处,他也能拿出十足的耐性。
都是出卖身心换取好处,王子和倡伎有何区别?可他们说这是政治动物应有的成熟手腕。
希娜远远观察王子微妙的表情变化,只觉得他努力施展魅力的模样十分好笑。
“希娜,我们也去跳?”
“好啊。”希娜给自己打气,深呼吸,尽量从容,随着珀尔迈出一步。
迈出一步之后便顺利无比,他们成功融入了人群。
一场舞后,王子竟然把视线投向了希娜。
出于警戒心,也出于保护伴侣的本能,珀尔想把希娜挡在身后。可惜,王子已经朝她走过来了。
希娜想不通为什么,她不是高兰王国的人,也不漂亮,干嘛要来找她?
“这位小姐,听说您来自西部地区。具体是哪个国家呢?”
希娜脱口而出:“贡格里达。”
她从来没想过会有人问她,没提前和比恩大叔商量得太细,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外国地名,正好在西部。
好在比恩大叔确实去过,帮她圆场:“殿下,希娜来自有名的雷诺家族。她父亲是我很好的朋友。”
雷诺家族历史悠久,大大小小的旁支好几百家,是最常见的贵族姓氏,多希娜一个也不突兀。
王子点点头,对她伸出了手。
没办法拒绝。
她悄悄捏了捏珀尔的手臂,示意自己没问题,让他安心。
贡格里达,那个国家很乱,有贵族流亡在外也很正常。王子若是个有同情心的人,应该不会抓住她刨根问底。
于是,希娜又一次踏向舞池。
“希娜小姐,我一直很想了解贡格里达是个怎样的国家。”
哼,这可难不倒希娜。
她可是在秘境中和欧若公主完整走过和亲之路的人!
“不同于高兰王国平旷的土地,贡格里达有很多壮美山峦,高大的山脉横亘在地平线上,不时有龙飞过天际,留下长吟。”
“贡格里达的女孩,是不是都梦想着嫁给兰切斯特那样的屠龙勇士?”王子突然问。
她抬起头,第一次认真观察王子的神色。三十五岁的男人,说不上十分英俊,但风度翩翩。此刻。他眼睛里有强烈的好奇,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忧愁情感,似乎刚刚在黛因卡那里受挫,要从希娜这个异乡人处收获一些安慰。
他胸前的钻石胸针很闪,希娜不禁眨了一下眼睛。
“是的。大家喜欢兰切斯特,因为他是欧若公主忠勇的爱人,为她战斗到最后一刻。”
王子愣了愣:“原来如此。”
“您对欧若公主的故事感兴趣么?”
“不。我只是随便问问。”
王子渐渐无话,希娜也不再多说什么。
这支舞结束后,她向王子行礼作别。
比恩大叔去和弗里公爵谈话,珀尔站在墙边,等她等得心焦。
“珀尔,我觉得很奇怪,他一直问我贡格里达的事情。”
“我也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他贴近希娜的耳朵,“这个王子胸前佩戴的胸针,不是天然宝石,是魔物晶石。”
“是什么魔物的晶石?”
珀尔:“独翼天鹅。”
“独翼?那怎么飞呢。”希娜问。
“它们会结伴,两只一起飞。”
正在希娜思索时,比恩大叔回来了,他把两人领到弗里公爵和黛因卡面前。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友人的女儿,雷诺家族的希娜小姐。她的父亲名叫图罗塞尔·雷诺。母亲来自同样高贵的尼佐家族。上边有三个姐姐,分别嫁给了云雀家族、林赛家族和保伦迪家族。旁边这位青年是她的护卫骑士,珀尔亚诺……珀尔亚诺·兰奇。”
希娜:“……”
这是不是太详细了!
如果即兴发挥都能编得这么好,早干什么去了啊!
她只好尴尬地嘿嘿傻笑,提着裙子,行了一个勉强合格的屈膝礼。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