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魔法切开人类的身体曾经是希娜最恐惧的事情，她用了很长时间克服内心的不安，但现在，她面对着并不认识的神官约书亚，表现得十分淡定。
并非对方的生命不够珍贵，只是希娜对自己更诚实，她想杀掉他，所以动手了。就像做魔药时要用研杵砸死一只蟾蜍。
约书亚试图用神力愈合自己破碎的身体，但希娜没有给他机会，一声哀嚎之后他的身体碎成了好几块，再也粘不到一起。
“希娜，我真欣慰，你总算长大了。”
久违的、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那是独属于安妮特的，懒洋洋的沙哑声线。希娜惊喜地回头，全身颤抖着，以为一转身就可以看到她的脸。
“妈妈，我好想你啊，妈妈！”
希娜违背安妮特的教诲，大着胆子，任性地喊了两声妈妈。
希娜心想，哪怕被安妮特嫌弃地推开，被她用手抓住后颈扔倒地上，也要用力扑到她怀里，结结实实地拥抱她。
可是，在她转身之后，面前却是她最不想看到的那只龙，浑身长满尖刺的、专门吃持剑男人的黑色魔龙。它那黄绿色的眼睛十分冷漠，没有一点温度，这是魔物的眼睛。
希娜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变凉，刚才的声音难道是幻觉么？她不知该做什么反应。龙探着脖子，离她好近。她能感受到龙又冷又腥的鼻息，正往她脸上吹。
来不及思考，静止的时间便恢复了流动，人群开始骚动，发出恐怖凄厉的尖叫。
“龙！天呢！是龙！”
约书亚七零八落的身体被当成了暗黑龙的杰作。惊慌的人们开始在烟花余烬中逃窜。
珀尔立刻拔出剑：“希娜，小心！”他挡在希娜前边，握剑的关节咯咯作响。
暗黑龙巨大的体型，比所有常见的龙都大，光是龙翼扇动的风就可以把人掀翻在地。
冷血动物张开巨口，露出尖利的白牙。蓝黑色的舌头向他们伸了过来。
希娜直觉他们不是这龙的对手，她想干脆不要管众人的视线，直接化作黑雾，带着珀尔跑吧！
“孩子，跟我走。”
又是安妮特的声音。
龙轻易地把希娜和珀尔吞入腹中，连骨头都没有吐，然后龙振翅飞走，人们心有余悸地看着夜空。
比恩崩溃地站在原地，他抓着自己的头发，不懂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让龙把希娜和珀尔带走，就是安妮特的计划么。
比恩担心希娜和珀尔，对安妮特的思念也达到极点。
安妮特对他太不公平，虽然他早就习惯了。她总是让他猜，让他等。
“我是不是再也梦不到你了？”
本就不够坚强的中年男人开始哭泣，他的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
暗黑龙杀害了神官，掳走了一对青年男女，春归节庆典不得不中断。
到第三天，舞台上已无人表演，街道上的行人也少了一半。昂赛斯城被诡异不安的氛围笼罩。欢乐时光戛然而止，以死亡收场，怎么想都太不吉利。
只有王子和他那些火红的鲜花如期而至，他向黛因卡求婚。
“我觉得爱一个人就要为她肝脑涂地。我愿为你屠龙。”
“哦，我喜欢您对爱情的理解。”
黛因卡同意嫁给他。
她接过了硕大的钻石戒指，戴在手上，眯起眼睛，欣赏了一会儿。瞧，他知道该用什么东西打动公爵的女儿，这次怎么没有用独翼天鹅廉价的晶石呢？
“那么，等我杀掉那条魔龙，就回来与你完婚。”王子说出了童话故事般的台词。可惜，他的豪言壮语，并没有得到黛因卡真心的崇拜。
“祝殿下此行顺利。您一定可以荣耀地归来。”
他回不来了。暗黑龙可不会因为他是王子，就乖乖让他斩杀。黛因卡可以抹着眼泪，带着对王子的怀恋，拒绝接下来的每一个追求者。
这比结婚后再当寡妇还要方便一些。有需要时就拿来挡箭，想不起来时就随便他死在哪里，真是一个完美的未婚夫。
当王子殿下拔剑指向天空，人们一时不知道该不该鼓掌，直到他骑着高头大马，绝尘而去，才有人开始欢呼。
在暗黑龙的口中，珀尔努力地保持清醒，用一只胳膊护住希娜的头，担心龙涎糊住她的口鼻。
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四周围并没有凉冰冰的口水，或者任何腐蚀性的粘液，连那条滑溜溜的舌头也没有实感。他们好像漂浮在黑色的虚空中。
“希娜？”
他轻轻摇晃她的肩膀，希娜回应：“我在。”
“你能听到安妮特的声音吗？”希娜问。
“不，我没有听到任何别人的声音，和我说话的，始终只有你。”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看到了一点光亮，于是两人循着光的方向移动。抵达光源之后，希娜发现了一面镜子。
“珀尔，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咱们两人的影子，”珀尔不明白希娜为什么这么问，“你和我看到的东西不同，对么？”
“是的。”希娜迟疑着，描述自己所见，“我只看到了你。你的右手拿一把剑，左手空握。我看不见自己。”
珀尔拉起希娜的手，对着镜子动了动：“可我看得清清楚楚，你就在这里。”
镜子。
秘境最深处的入口也是一面镜子。
安妮特留给她的箴言则说“世界是一面镜子，你当行走其间，看清自己的脸”。
多思无益，希娜朝镜子狠狠踹了一脚，想要强行踩进去。
她近乎蛮干的暴力举动让镜子裂了一条大缝，更强的光从缝隙中透出。珀尔见状，直接抡起剑，把镜面彻底打碎。
“哗啦——”
玻璃片片落下，镜子背后的世界渐渐清晰。他们对视一眼，手拉着手，默契地迈步向前。每走一步，脚下就凭空出现一段道路，风景随着道路延伸展开。
道路通向森林，生气勃勃的绿色令人欣悦，而树下那个熟悉的身影，则让希娜快乐得快要奔跑起来。
这回不会错了。
“安妮特！安妮特！”她不敢再惹她生气，不让叫妈妈就不叫，只要重逢就足够。
珀尔却拽住希娜的手：“等一等，有点不对劲。”
没错，他看见了一个美丽的背影，穿着红色连衣裙，披散着绸缎般的浓黑卷发。可是她的身体几乎是半透明的，怎么看都不是真正的人类。
直到安妮特转过身，露出那张让希娜日夜思念的脸，如烈焰骄阳，照亮希娜心中每一个角落，驱散她所有的恐惧与不安。
“希娜，我就知道你可以来到这里。”
“您被困在龙的身体里了么？我们该怎么做？我们能把你救出去么？”
“不，准确地说，是我躲藏在这里。暗黑龙身上的魔法能量可以维持我的灵魂不散，当然，不会永远不散。这是我从秘境出来后学会的最后一个魔法，我叫它‘世界’，你们现在就在我创造的世界中。”
安妮特对希娜微笑，原来她已经没有肉身了。
希娜努力不哭，忍着泪水追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安妮特让希娜伸出手，一小瓶药水出现在她手上。通过蓝色药水中飘动着的银色粉末，希娜认出这是致幻药。
“出去后，在梦中观看吧。现在我们抓紧时间，说最重要的事。”
安妮特没有问珀尔是谁，就像早就认识他一样，交代任务：“你要帮希娜杀死暗黑龙。”
“好。”
其实，珀尔想说，如果暗黑龙死了，寄身在龙体内的安妮特又该怎么办？他怕惹希娜伤感，才把问题咽了回去。
“接下来是很残酷的话，希娜，你能坚持听完吗？”
希娜攥紧了拳头，抬头看着她，表现出最大程度的坚强：“嗯，请您告诉我吧！”
“好，第一，你不是人类。你是黑暗女神在坠落之时，耗尽最后的创生之力，抓住一片干燥的苔藓，用魔法做成的生命。这就是为什么黑魔法只能破坏，无法创造，因为你就是她最后的创造。”
希娜微微张嘴，大脑一片空白。
“第二，你一直在秘境最深处缓慢地成长。我把你从里面带了出来。秘境里所有的祈祷、回忆、试炼以及赐福，都是黑暗女神，你真正的妈妈，为了引导你而留下。我们这些魔女，也都是为了等待你而存在。等伊迪丝从最后一层秘境走出，她会把秘境之核交给你。”
“秘境之核？那，那是什么？”
安妮特笑笑：“一份礼物。你会成为最强的魔女。”
闻言，希娜实在无法产生被好运砸中的快乐，反而对安妮特接下来要说的话更加忐忑。
“最后，希娜。你没有完整的灵魂，所以你没办法像我这样，在肉身崩溃后，躲在合适的生物体内喘息。所以，你只有一次战胜光明神的机会。”
希娜抓住安妮特话语里的关键，忙问：“所以您还有机会复原吧？怎么才能给您重做一个身体？”
安妮特突然皱起眉头，语气愠怒：“你不要做这么可怕的事情。那不就和他一样了么？”
他？
谁还会像希娜这样，想为安妮特重做一个身体？
“古纳！是古纳对吗？”希娜想到了神殿献祭了活人少女，又一直在用木头人做奇怪的实验。
“不，不是古纳。是光明神。他消灭了我身体，彻底吸收古纳的那片神魂后，他又想让我活过来。”
安妮特的语气十分轻蔑，即便对方是神明，她也只觉得他扭曲了古纳的心意。
“古纳才不会做这种事。我的眼光向来是很好的。”她看向珀尔，又道，“希娜，黑暗神的眼光也是很好的。”
安妮特似乎并不能完全控制这条龙。一阵剧烈地震颤后，暗黑龙把希娜和珀尔吐了出来。
“杀了这头龙。动手吧。”
“可是，您会死的……”
“傻孩子。我还有来世。”
那我呢？希娜心想：我没有完整的灵魂，我会有来世么？
在眼泪落下之前，在把千头万绪的信息理顺之前，希娜对龙发动了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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