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板,在忙呢?”
一个脆生生的女声自门口响起,语气似乎透着几分熟稔,声音却全然陌生。被称作杨老板的男子慢悠悠抬起头,不由挑了下眉毛——眼前的红衣少女素未谋面,样貌也并不惊人,不寻常的是她肩膀上竟然趴着一只黑猫。片刻的怔愣后,杨老板四平八稳地招呼道,“不忙不忙。这位姑娘,是要买书还是要印书啊?”
“有本书稿想请杨老板刻印,另外也带些话本回去。”红衣少女随手将一沓分量颇厚的纸放在桌上,然后顶着猫兀自转身晃进了一排排书架间。
书坊里来客形形色色,这家才鸿书坊又是南阳城里规模最大历史最久的书坊,什么奇人怪人都遇到过。杨老板对带着猫的陌生姑娘也见怪不怪,低头去看那沓书稿。
然而不过短短一瞥间,杨老板倒吸一口气,惊得差点站起来。
只见第一页第一行,赫然写着个平平无奇的书名“东山传”,以及作者潇洒的题名——陆无求。
当今的大奉,但凡是个识文断字的人,或许不知道太子爷叫什么名字,却不可能不知晓“陆无求”这个名字。这位陆才子大概是文昌星降世,出道的第一部话本便畅销大奉各州,此后每出一作,无不刊印到纸价为之大涨的地步。坊间传言有人太过于痴迷读他的话本,竟然忘记吃饭喝水,活活饿死。也有人说陆某之作蛊惑人心,恐怕书中附有某种妖术。虽然是戏言,但近年来帝都的确已经禁止刊售陆无求的作品。好在南阳地处南岭,天高皇帝远,杨老板暂时还能抱住这株摇财树。
——才鸿书坊之所以能有如今的规模,正是因为陆无求的第一部话本选择了在此处印刻。那时书坊的老板甚至还是杨老板的爷爷,而才鸿书坊也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书坊一跃成为南阳城第一大书坊。此后近百年,陆无求的才名久盛不衰,而承印其书稿的才鸿书坊也跟着蒸蒸日上。
没错……近百年。所谓的妖怪传言并非完全是无稽之谈,因为这位陆才子竟然至今已足足写了近百年话本,凭凡人的寿命绝无可能。除此之外,也从未有人知道“陆无求”的身份,就连才鸿书坊也不知道其真容。每次陆无求总是托旁人来交印书稿。
不过不管“陆无求”这个名号之下是有几个人在相继执笔,抑或他当真不是凡人,杨老板都只把他当成一尊家传的财神爷来看。他赶忙往下读了几行,确认了是陆无求本人的作品无误,压抑着激动的心情道:“好好好,既然是陆先生的作品,本坊自当立即付印。这回是否依然不用银子?”
“嗯……就带这些书回去吧。”红衣少女抱着两摞书慢悠悠回到杨老板面前。
说来也奇怪,陆无求并不要稿费,只是“以书易书”,用书坊里其他的书来换自己的书稿。杨老板自然也乐意得很。
杨老板一边拿出绸布将书包起来,一边随口道:“不知姑娘你与陆先生是什么关系?”
“我是陆先生家的侍女。”
红衣少女回答的语气有些微妙,但杨老板依然沉浸在惊喜中,没有听出那其中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他继续道:“这样啊,那姑娘你可见过陆先生本人?”
虽说不在乎陆无求是人是鬼,但杨老板终究还是有那么点好奇。每回来交书稿的侍女都不同,他都会不免向她们这样问一句。
“当然见过啊。”红衣少女笑了笑,伸手拎起肩头的黑猫,“说不定就是这只猫呢。”
黑猫喵了一声,挣脱少女的手,重新跳回她肩上。
杨老板也哈哈大笑起来,只当是句打趣,把包好的书递给她。红衣少女拎着一摞书离开书坊,又走了一段路,忽然扭头朝肩上的黑猫道:“能不能别老是甩尾巴?都要把我头发缠住了。”
黑猫又甩了下尾巴,竟然口吐人言:“这是为了保持平衡。你以为一直趴在肩膀上很容易?”
红衣少女冷笑:“我让你趴在肩膀上已经是极大的容忍了,不容易待着就别待着了。”说着抬手就要去抓猫。
黑猫一跃而起,灵巧地踩着她的脑袋跳到另一侧肩上,在少女勃然大怒之前淡淡地说:“ 陆不系,前面有人。”
陆不系竖起眉毛,“满大街都是人呢,怎么,你以为有人在我就不敢打你了?”
黑猫没再说话,只是假模假样地喵了一声,但陆不系感受到它的毛已经暗暗耸了起来。她嘀咕道:“怎么,你的仇家?术师?还是修仙的?”
肩上一轻,黑猫竟然溜了下去。陆不系正转头寻找猫跑去了哪里,却在人流中瞥见了一袭青色衣衫——青衣往往是术师所穿。显然黑猫就是忌惮这家伙。她微微眯了下眼睛,假装没有看见那个术师,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去。
她倒是不怕这些偶然遇见的术师和仙门弟子——要怕也是那些人怕她。不过陆不系也不想主动去招惹什么麻烦。要是在大街上大开杀戒,引来那些大仙门的注意就不妙了。
然而事与愿违,那个术师似乎偏偏注意到了这个貌不惊人的红衣姑娘,脚步一转,从原本会擦肩而过的方向改为径直走向她。
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千万别来惹是生非啊。陆不系在心里撇撇嘴,也不得不抬眸装作茫然地望向来人。
出乎意料地年轻……大概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长相很出挑,见过便足以记个三五年,因此陆不系确信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她鼻子没有猫那么灵,暂时感觉不出对方的实力深浅,但能确定他身上没有杀气。难道是找她问路?术师还需要问路?陆不系实在猜不到对方的目的。
然而少年脸上的表情却一变又变。最初有些惊讶,随即皱起眉头,仿佛看到什么棘手的东西,最后居然流露出一丝惋惜来。陆不系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感觉自己像是个得了不治之症的病人。
终于少年在陆不系面前站定,一本正经道:“这位姑娘,我见你印堂发黑,恐怕近日有灾……”
“……哈!”
陆不系忍不住笑出声——原来是个算命的!
她当即挥挥手,“我没病没灾,身上也没钱,你还是给别人去看相吧。”
但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她一个年轻小姑娘容易受骗,算命的还是不依不饶:“哎,你别不信,我算命可准了,是心肠好才来特意提醒你一句。我看你将有流离失所之祸,只要按我说的——咦,怎么跑了?”
这年头算命都有强买强卖的了?毕竟对面不是普通人,陆不系不愿多做纠缠,快步往前走去。算命的似乎还想要挽留她,但涌来的人潮眨眼间就隔开了两人。
“呵呵……”
陆不系翘起嘴角,暗自嘲笑那个已经被她甩开的术师。单从面相怎么能看出将有什么“流离失所之祸”?更何况她这张脸都是假的,又怎么可能看相。这术师果然还是太年轻,算命骗人都不够专业。
黑猫从旁边踱出来,默默蹿到她肩上。陆不系的嘲笑立即转为阴笑:“你刚刚丢下我跑了,要是被我哥知道,一定剁了你的尾巴当书签。”
黑猫晃了晃尾巴,腔调还是冷冷的:“他未必能认出你的身份,但定然能识破我。我若是不避开,只会惹来麻烦。”
“是么,我看也不过是个还没加冠的小子。”
“那人的气息不太寻常。”黑猫沉默了一下。或许是曾经被术师追杀过的原因,它一嗅见相似的气味便本能逃开了。但它方才躲在一旁窃听,那小子的确没有什么恶意,大概真是随便在路上拉个人诓钱。反正已经甩掉了,它也不再纠结于那个怪人,“回家?”
“我现在不就走在回家的路上嘛。”陆不系背着手不急不慢地溜达,“这趟出来了十五天……时间也不长啊,怎么感觉比以前要累呢。我知道了,肯定是因为带着一只猫。”
黑猫撇过头,不屑于回话。
南岭,呼星召鬼城。
说是城池,这里实则是魔教宗门,曾经汇聚了数千魔道之人,与各仙门抗衡,为祸四方。自大奉立朝之初,此城就是天下一患。然而三百多年前,在某次剿杀行动中,呼星召鬼全城覆灭。之后此地被几位仙家设下结界,与外界相隔绝。如今世人已经很少提到“呼星召鬼城”这个拗口的名字,大多简略而直接地称呼此地为“魔域”。
当年城中所有魔人尽数身死,散逸的魔气恶念太过浓重,无法驱散,因而才以结界屏绝,并由几大仙门监视。盘郁的魔气经年不散,终于在废城中先后滋生出两位邪魔——与修习魔道的人不同,邪魔完全是由魔气所化,诞生时便拥有强大的力量,极为危险。仙门虽然有心清剿,但也不敢轻易越过结界入内,而那对魔星魔女兄妹也始终安分待在结界里,于是便这么相安无事地度过了数百年。
尽管有结界相护,但魔域附近方圆百里内还是无人敢涉足。然而此刻,一位红衣少女却悠然自若地朝魔域行去。天色渐暗,她孤身一人——带着一猫,却毫无畏惧之色,步履轻捷地在山林里穿梭。
陆不系在一棵大槐树下停步,好像敲门一般敲了敲树干,一边打了个哈欠。
……但直到她这个长长的哈欠打完,周围的景色依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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