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看见贺开岩的第一眼，我被吓了一跳。在我的印象里，自从中央军校认识以来，他一直都是一丝不苟内敛持重的样子。但今天见到的他好像揭去了那一层得体的面纱，不仅没刮下巴上青色的胡茬，也没熨平身上皱巴巴的衬衫，连眼睛底下都是一片缺觉的乌青。
他瘦了很多，就在我们没见面的这一个月间，从中央军的精英军官，变成了一个落魄的流浪汉。
“念泽……”贺开岩只说出了这两个字，声音已经哑到快听不见了。在他开口的一瞬间我就意识到了事情不好，因为他的神色只是疲惫，却没有半分着急，只能说明他挂念着的那个人已经不再需要挂念了。
“先不说这些。”我打断了他，把顾长明从他明显瘦削却仍然有力的手臂中间抱过来，“先上车吧。”
贺开岩听话得有些可怕，一言不发地跟着我上了车，换了件衣服，刮干净了胡子。拿着剃须刀的时候他突然笑起来：“念泽总是嫌我胡子刮不干净扎脸，不要我亲他，现在倒是养成习惯了。”
后面的话，我们谁都没有说下去。他在那之后立刻收起了笑意，仔仔细细地对着镜子把冒出来的胡茬刮得干干净净。
我没打算问，但贺开岩说了。“我很抱歉，但你和长明的祝福并没有起效，我们还是走了你和顾晚征的老路。”他说。收拾完一切的他又变回了那个清清爽爽雷厉风行的贺中校，但我们知道一切都回不到从前。
“事情太多了，一件件理清楚吧。首先，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把所有人都赶到前面的车厢，和他两个人坐在尾车厢。所有的血迹和当初捆我用的铁链都收拾干净了，但留下的抓痕却难以抹平。
贺开岩刚看见那些抓痕的时候，表现出了一点惊讶，不过很快就恢复平静。“你还真是……远超乎我们的想象。”他苦笑着说，“其实后来的情况和你们差不多，我不知道上面是怎么知道的，总之黄中将就是听到了我和念泽的事。念泽提前从带他研究的老教授那里得到了消息，当天找借口把我哄出去，等我回去的时候就发现……”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我已经懂了。
我当然应该比谁都明白那种心如刀割的感觉，尤其是当一切都发生在眼前。顾晚征背后还有个可以倚仗的顾家，Leo什么都没有，那时候该有多害怕呢？
顾中将挂掉那一通电话的时候，顾晚征又该有多绝望呢？
这些我都不知道，又想要知道，所以才近乎自虐地把那段影片播放出来，让自己好好再看看那天的样子。
也是我唯一可以再触碰他的方式。
“长明为什么会在你那儿？”在完全安静的车厢里调整了一下情绪，我又开口问出这个更紧迫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皱起眉，显然是进入了工作的状态，“我无处可去，就想到来找你。根据你这几天发给我的消息，我找到这里来，不过还没找到你们的车。原本是打算再等等，结果突然有个人从巷子里冲出来，抱着长明。我还没反应过来呢，他把长明塞在我怀里，立刻就跑了。”
我立刻警觉起来：“你看见他长什么样了吗？”
“他跑得太急，脸没看清，不过身形我大概还是记得。”贺开岩说。
“是不是大概这么高，”我给他比画了一个高度，“看起来瘦得不太正常，但是行动很灵活。”
“对。”他说，“你认识？”
“很可能认识，不过现在一切都是由证据得出的推测，还不能完全确定。”我说，“你知道于梓恒还有个弟弟吗？”
他显然不会知道。
“真的？“贺开岩很震惊，不过也很快就接受了，”果然，你还是超出我的想象。“
“不仅如此。”我相信对他可以完全和盘托出，“我还知道一个秘密，可能连于梓恒自己都不知道，但是他弟弟知道的秘密。”
“所有的这一切，从我和顾晚征开始，到你和念泽，我有理由怀疑，全部都跟于梓恒有关。”我说。
我现在要做的，已经远不止离开新大陆这么简单。有一个疯狂的计划开始在我脑海中成型，但我没有说出来，要等它慢慢发酵成熟，直到仇恨和恐惧爆发的那一天。
“我要回旧大陆了，要一起吗？”我又问了他，这一次，贺开岩欣然应允。往日他总是充当着骂我“疯子”和劝阻我的角色，终于有一天新大陆和联盟把他也逼疯了。
我所有的关系都在新大陆建立起来，我的朋友、爱人、长辈都在新大陆得到，但我从未有过的怀念我出生的地方、我院子里的树和那半个秋千。而且我知道，这些我爱着和爱着我的人都和我一样，期待着重返家园的那一天。
“蒋先生已经到达沂南港，船上所有船员装配完毕，用的都是我们和顾先生之前安排的人，保证背景干净。另外，顾先生雇佣的部队也已经到达废弃港口，提前做好启程的准备。”
“嗯，我知道了，那边不用再跟了，把人撤回来吧。”我漫不经心地搅动着被子里的咖啡，劣质的液体散发出恶心的香精味，但我还是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
“他们恐怕不会回来了。”
“嗯？怎么？我说话已经不管用了？”我带着笑意，和眼前的人扮演一对在咖啡厅约会的爱侣，虽然她对此十足抗拒并始终担心被顾晚征暗杀。
“老大，说实在的，我们哪一个不是你亲手带出来的人？比起效忠中央军，我们更应当是你的私人武装。他们都说了，你在哪儿，我们在哪儿。”方安之微笑着摇摇头，“不用劝了，我已经帮你试过了，没用的。”
“旧大陆可没有你们施展拳脚的地方。”我说，“那里已经没有人了，没有人，就不需要情报网了。”
但她还是摇头：“总是会有的，总是有用的到我们的地方。”
在我能再次开口说出不赞同的话之前，她抢先打断了我：“顾家那边的货已经全部分散运走了，很小的一部分随一支顾家的部队南下朝着沂南港，剩下的全部都运进山里去了。”
方安之静静地等待着我的决断，我轻轻叹口气，把最后一口咖啡喝完：“行了 ，不用跟着他们了。不管顾家想干什么，都跟我们没有太大的关系了。这新大陆，怕是要变天。”
即使新大陆变了天，也不会有我的容身之处。我其实没有太多的要求，只要有顾晚征和顾长明在身边，哪里都可以是我的家。但新大陆给不了我。
“明白了，我会告诉他们。稍后见，老大。”方安之对我眨眨眼，站起来离开了咖啡馆。
方安之他们的存在，连袁枫都不知道，实际上确实是完全属于我自己的一条暗线。这样一张错综复杂又无人知晓的情报网，贸然挖掘出来是很可惜的，还会牵连出很多事端。这本来是我送给顾中将最后的忠心和礼物，奈何新大陆已经留不住任何人了。
新纪23年2月5日
孟烛南
本章过渡，有点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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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天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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