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秘密。
我喜欢我哥哥。这件事我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哥哥以外,我没有倾诉的对象。自从来到新大陆,除了哥哥我再没有别人。我没有父母,哥哥说他们早就死在混乱里了;我也没有别的兄弟姐妹,也许曾经是有一个的,死在了母亲的肚子里;我没有朋友,因为哥哥说这个世界很危险,没有值得信任的人,而且更多的时候我都和他待在一起,不需要别的朋友。
我知道,哥哥并不总是对的,但他一定不会害我。所以我甘愿听他的话,跟他待在家里而不是四处游荡。
但我也知道,喜欢他的事,一辈子也不能告诉他。
我已经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哥哥的了,只知道十四岁那年生日,他从中央军的工作里抽身赶回来,在深夜里风尘仆仆地推开家门。点燃蜡烛许愿时我瞧瞧睁开眼睛看他,在昏黄摇曳的烛火中哥哥低垂着眼,我看不清他的脸,却清楚地听见心脏搏动的声音。
我知道我无药可救。
我一直是个胆小鬼,从小在孤儿院,都是哥哥挡在我面前。他只比我大了三岁,却好像比我大了很多,我的一切都只能依赖哥哥。哥哥是我的榜样,我想成为他那样的人,所以在十四岁那年决定报考中央军校,想离他更近一点。
那是哥哥有史以来第一次露出了有些困扰的表情。我很少做出什么决定,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但那一次是我前所未有的坚定。他问我为什么这样选。
我不能告诉他我隐秘的心思。我去参观过一次,中央军校的优秀毕业生墙上还挂着哥哥的照片,还有再早一届的顾晚征。如果我在中央军校读书的话,每天都能看到哥哥,因为那时候他回家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我感觉哥哥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我告诉他,“我也想要赶上哥哥的脚步呢,因为哥哥是我的榜样。”
我第一次对他撒谎。其实也不能完全算是撒谎,这当然是原因之一,只是占了不太大的比例。正因为如此,哥哥似乎没有发现,他紧锁的眉毛一下子就舒展开来。
哥哥笑着骂我:“小傻瓜,哥哥走得再远也不会忘了你的,哥哥一直都是你的哥哥。”
是的,哥哥一直都是哥哥。
“有一天你会成为很厉害的人,我也想要配得上你的身份啊。”我说。
“中央军校太辛苦了,也很危险,哥哥舍不得你去。”哥哥说,“打个商量,宝贝儿,咱选个别的。不一定是要进入中央军才算出人头地吧。”
我怎么可能拒绝他呢。所以说我哥哥真的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他会叫我宝贝儿,但他永远不可能真的喜欢我。他是一个太规矩的人,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是那个不正常的。我卑微地畏缩在阳光之下,一边贪恋着太阳的温暖,一边又害怕被照见我的污秽和怪异。这种纠结的矛盾好像要把我从中间撕开,我既希望我能成为哥哥眼中最听话的乖孩子,有的时候又止不住地期待着有一天能彻底撕开伪装。
总之,最后我还是听了哥哥的话,读了警校。
我在警校遇到了很多很好的人,感觉这个世界好像并不像哥哥说的那样坏。虽然在高中还有不少人因为我的出身嘲笑我欺负我,但在警校却没有人敢这样。我的班长是我的室友,虽然长得五大三粗有些骇人,但其实是一个很爽朗又热情的人。他笔试成绩总是不如我,但身体素质很好,于是我们常常互相帮助。
还有一个室友是特招进来的,身体很差,每次体能测试都过不了关,常常被教官训哭。班长总是在安慰他或者安慰他的路上乐此不疲地奔波,而他哭过了之后,总是会在下一次的测试中拿到更好的成绩。他的专业是电子信息工程,闲暇时也会教我一点,后来三年级我回家的暑假发现,我的电子技术已经比哥哥厉害很多,这让我有了更大的动力。
十八岁那年,我从警校毕业了。摆在我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到镇上去,刑侦队有一个位置留给我,还有一个是留在我哥身边。从长远的发展来看,当然是暂时离开。我想要不了三五年我就会干出成绩来,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以更好的姿态回来站在我哥哥身边了。
毕业典礼前一天,我偷偷去找他,想邀请他来。找到他的时候,他在宴会上,我只能在门口匆匆望了一眼,就被怒发横眉的保安赶开了去。
一个女人挽着哥哥的手,似乎是哪家的大小姐,穿得很华丽,长相也漂亮。哥哥的表情也平淡,甚至带着点笑意,没有半分旁人碰他时的烦躁抗拒。
我突然明白了,哥哥也不一定永远是我的哥哥。如果有一天他成了别人的丈夫,或者是别人的父亲,我又还能从他那儿分到多少的爱呢?
我不能想象那一天。
我总听见有人说我哥哥是个疯子,可能是家族基因遗传,我觉得我没比他好到哪里去。我也是个疯子,但是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之前告诫自己的所谓默默地爱他都是假话,我想要他只看着我,我想要他只对我笑。
这种想法吓到了我自己,我立刻从宴会大门前跑开了。我一秒都不敢停下来,一口气跑回我自己的房间,反锁了房门。我几乎不能理解自己的想法,也许是因为大脑缺氧了。我一直在大口呼吸,但是那种窒息的感觉还是充斥全身,让我有一种濒死的错觉。
我听见家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哥哥的脚步声放得很轻很轻,在我的房门前停留了一会儿。我听见很轻的敲门声,哥哥等了一会儿,我知道我应该打开门出去,跟他打招呼并告诉他我回来的理由。但是我太狼狈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子,我只是坐在地上,背紧紧靠着门板,听见哥哥的脚步声轻轻离开。
我想找个地方自己待一会儿,我想弄明白到底是什么让我变成这个样子。我应该是哥哥眼中的好孩子不是么?我应该懂事听话,不给他添麻烦,为他的幸福而感到高兴的。
我刚想站起来,准备上床去休息一会儿,却听见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我迟钝的大脑没有反应过来,感觉门边碰了一下我的腰,又迅速退回去了。哥哥留了一个小小的缝,蹲在门缝后面看着我:“怎么坐在这里?对不起,哥哥刚才撞到你了,疼不疼?宝贝儿,起来让让哥哥,让哥哥进去看看。”
到了这一步我自然没有再反抗的机会,乖乖地起来让他,但坐久了腿麻,站起来时一个踉跄,哥哥一下就把我的手臂捞住了。
“床上坐着去。”哥哥说,“今天怎么了?在学校被人欺负了?”
“没有。”我摇头,“你去哪里了?”
“宴会,来的都是上流社会的人,你刚才不是看见了吗。”哥哥说,“跑什么?刚想出来找你人就不见了。”
“哦…我怕打扰到你。那个女的是谁?”我说。撒谎这种事也是一回生二回熟,我跟哥哥撒了好几次谎,现在已经面不改色心不跳,就是有一点小小的愧疚感。
“黄中将家的女儿,他们家在河宁很有权势。”哥哥没有避讳我,但我满心想的都是:我大概要有一个嫂子了。
更难过的是,我哥不爱她,所以也不会幸福。
“跟哥哥说说,怎么突然跑回来了又不吭声?嗯?”哥哥坐在我旁边,搂着我的肩膀。很多时候我都感觉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远远超过了普通兄弟,我时常疑心哥哥是不是已经知晓了我的爱意,刻意用这种方法捉弄我,好叫我有一天生不如死。
但哥哥不会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我不知道……可能会打扰到你,还是算了吧,没事的。”我说,但哥哥的表情看上去有点严肃,我很怕他这样。
“所以就什么都不告诉我?你要跟我说啊,你跟我说了,我就会有空的。”他说。
“我明天毕业了。”我说。
“明天吗……”哥哥没有露出为难的表情,“好,本来是和黄小姐有约,但是现在没有了。”
“这样不好,你说他们家在河宁很有权势的,不能就这么爽约。”我摇摇头,心情已经完全平复下来,“毕业典礼也不是一定要家人来的,算了吧。”
“对啊,我说他们家在河宁很有权势,和中央城有什么关系?不管他们,本来就不喜欢她,现在刚好省了约会。”哥哥说,摸了一下我的头发,“好了,明天跟你一起去,早点睡,很晚了。”
“下次直接跟他们说找我,会让你进来的,我都打好招呼了。”哥哥关上门。
我却为了这一句话兴奋得整晚都没有睡着。
我决定留在哥哥身边。到目前为止哥哥还是我的哥哥,还没有成为别人的谁,但是谁也说不一定哪天就会。至少,别让我兴冲冲地回来的时候,要迎接一个喊我叔叔的可恶的孩子。
虽然明明早就知道不可能,也已经做好了默默地看着他的幸福的准备,但听到哥哥亲手处决了顾晚征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心悸。我大概是永远也无法和我濒死的心脏和解了,它是只为我哥哥而跳动的,但我哥哥不想要它,我也只能让它搏动着苟延残喘。
我也许永远也不会有变得健康的一天,我的疯病是刻在骨子里的,是和哥哥一样的唯一的链接。
我战战兢兢,生怕让任何人发现我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尤其是我哥哥。倒也不是怕死,就是怕看见我哥哥的反应,我不能想象那一幕,我不能接受他眼里出现失望,更不能想象有一天他看我的眼神里没有温度。但是要藏住爱真的很难,我总担心他发现了什么,又期待他发现一点什么,我矛盾又纠结,我快要承受不了这份压力了。
但是孟烛南,这个时候你出现了。
我不知道顾上校死了之后,你的处境有多艰难。我们只见过两面,但是你很吸引我,我第一次那样真实地看到爱情的坚如磐石,也第一次体会到磨难之后还能保持住的热情和温柔。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我们两个是一样的人,一样的执着坚定,但是你要比我勇敢很多。
我突然不想再做一个胆小鬼了,在眼下这个世界,活下去很不容易,如果真的要死的话,我还是希望死在我哥哥手里。在此之前,让他听见我的爱吧。
我其实一点也不快乐,要他负全责。
新纪23年2月5日
于梓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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