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能闻到大海的味道了。在咸腥的气味中带着一点水汽,是自由的味道。
“长明,你应该不太了解你爸爸在中央军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吧?”张天开了一段之后,被袁枫换到副驾驶上,精神一放松下来嘴就闲不住。我警告他:“少在孩子面前说这些有的没的。”
“我有分寸的啊老大。”张天笑嘻嘻地转过头来,“想不想听听你爸爸的故事?”
我倒是还挺想听听这家伙能把我的形象抹黑成什么样子,所以当他向我投来征询的目光时,我冷笑一声点了点头。
“想当年呢,你张叔叔我是比你爸爸更早进入中央军的,不过你爸爸当上情报部副部长兼响尾蛇小组组长的时候,我还在基层打杂呢。”张天的语气充满了怀念,我却直觉他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来。
“怎么会呢?我觉得张叔叔你看起来很厉害啊。”顾长明表情纯良而充满求知欲,我却没忍住笑了。简直跟他爹一模一样,想从别人嘴里得到什么信息的时候,只有拍马屁和装可爱两条路子,偏偏还屡试不爽。每次顾晚征只要在我面前露出这个表情来,我一般都无法拒绝他。
早晚有一天把他的事迹披露出来,让他在所有人面前名声扫地。
果不其然,以张天的段位根本不够看的,立刻就举双手投降了:“那是当然,那群老东西没有眼光。”
“纯粹是因为你那时候太放纵了吧,远近闻名的刺头兵。”我实在不好意思不揭穿他。
“哈哈……”张天尬笑两声,突然变得严肃起来,“长明,你明白什么叫伯乐吗?”
“我知道啊。”顾长明点了点头,转过来望了我一眼。
“你爸爸对我来说,就是伯乐一般的存在。”张天郑重地说。
“对我们来说都是一样的,”袁枫突然插了一句,“所以我们才会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士为知己者死。”张天说,“如果没有老大的话,我现在可能还一事无成吧,也许被当做炮灰去填了某处的沟洞也说不一定。总之,一定不会有今天的样子啊。”
我还记得刚刚开始组建响尾蛇小组的时候,我曾花好几个整日的时间来翻看中央军近十年内入伍的士兵名单。那当然不是全部的,尽管顾晚征以协助人的身份冠冕堂皇地挤在我身边帮忙,我们两个的能力显然也不足以完成这样庞大的工作。
我特别关注背上了好几个处分单的刺头兵们。因为对于情报工作来说,我并用不到多少擅长执行命令的循规蹈矩的传统的优秀士兵,我要的恰恰是不喜欢服从权威、擅长另辟蹊径的有点小聪明的人。
“张天,我给你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你要不要?”
我记得我当时是这么问他的。那时候我其实很明白,张天真正不受重用的原因,是他既没有什么背景,又不是中央军校出身的高材生。不过他也需要感谢从此开始自暴自弃的自己,因为如果不是他不断犯错挑衅,我也不会关注到他。
“长官,你这又是玩的哪门子把戏?”还带着一身稚嫩的痞气的张天歪戴着帽子抬起头来看我,盯着他的眼睛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自己绝不会白跑一趟,
今天在响尾蛇的所有人 ,一定在见面的第一天让我看见了他们如鹰锐利而不肯服输的眼睛。
很遗憾,我必然做不到把每一个被埋没的珍珠都挖掘出来。十年以内进入中央军的人数是惊人的,在联盟的统治下有所建树的不过千万里之一,哪怕我真能慧眼识珠,也实在疲于奔命。对于仍然挣扎着一无所为的人们,我也只好道一声歉了。
话说回来,结果最后唯一一个被我弄到响尾蛇来的富家公子,反而是顾晚征他堂弟。
“顾晚意那小子,你随便用就对了。他应该跟你同年,虽然不是特别聪明,不过认识很多人,有些路子。”顾晚征搂着我,闲不住地在我耳朵和脸侧蹭来蹭去,“小叔同意了的。我跟他说……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他会听你话的。”
“也没什么问题。”我说,并且把他的脑袋推开,“但你一定要把这么个定时炸弹放在我身边吗?”
顾晚征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后来响尾蛇的人知道我们俩的事之后,也都心照不宣默契地替我瞒住了顾晚意,所以其实只有他一个人一直蒙在鼓里。
不过现在他倒是应该知道了。顾晚意不在这里,大概是回顾家去了。他是会恨我,还是感谢我帮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抢下了继承人的位置呢?
都不重要了。
“虽然是选了很有个性的人,但是你爸爸也没让我们过的舒坦。刚编入响尾蛇小组的时候,我们这群人□□练得那叫一个惨。”张天边讲边咋舌,我咬着后槽牙对他笑:“真谢谢你还知道要把那两个字说全了啊。”
“就是这个表情!”张天惨叫起来,“每次露出这个可怕的表情就是我的死期!老大你直说吧,四百米障碍还是五公里拉练,不会是抗刑讯训练吧!”
“闭嘴。”我说。
后面跟着响尾蛇的车,虽然他们刮掉了车身上响尾蛇的显眼标志,这种车型还是比较少见。好在我们已经远离城市,进入无人区的密林。
“但是如果他们还要这么大声地唱歌的话,很难保证不被人发现。”我说,“袁枫,停车。”
“老大,不至于不至于,还有孩子在呢,别见血啊。”张天幸灾乐祸地笑着,袁枫听出我话里的玩笑意味,没有真的把车停下来,只是对着对讲机说:“别得意忘形,待会儿被制裁了有你们几个好看的。”
后面立刻安静下来。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一声尖锐的呼啸。
“袁枫,停车。”我说。
袁枫踩住了刹车,后面开车的周启辰反应很快,没有不小心怼上来,但下车的时候还是骂骂咧咧的:“袁枫你t……会不会开车。”
我没有理会。袁枫作为副组长,要学会自己处理自己在下属面前的威信问题,顺便负有别让顾长明听见不该听见的东西的责任,我相信他会很好地完成任务的。
马蹄声由远及近,响尾蛇的人警戒起来,裴安也很快到了我身边来,不过我并没有感到紧张。方安之很快骑着马出现,很飒爽地翻身下来站在我面前。
好老土的出场方式,好低效的传讯方法。
“来了。”我向她点点头。方安之却压根没理我,直接从我手里拿过通讯器:“老大你是不是被人定位跟踪了?”
“怎么了?”我把通讯器拿回来,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我自己就是干这个的,不至于被人定位了还没发现。“
“于梓恒带着人过来了,总不会冲着别人。既然没有被定位,那你们赶紧走,我们的人会设法拖住他们。“方安之又翻身上了马。
我简直忍不住要对她抱拳作揖。
裴安抓住顾长明,把他扔到后座,转过头来催我:“先生。”相比之下相处久了的张天就完全没大没小的,一只手揪住我后衣领,一只手抓着我的手臂把我塞进去,粗鲁地甩上门,吆喝到:“袁枫!快点走!”
袁枫应声,等他上了车就踩下油门。车开出去二里地,袁枫愣愣地说:“她真漂亮。”
张天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看着他:“你不是吧?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我笑起来:“你们袁副好不容易有一次怦然心动的经历,你就让让他吧。”
袁枫脸红到耳朵根:“她也是你的人?”
“是啊,我们很早就在为今天的逃亡做准备了。”我说。我突然想起来顾晚征那天的表情,他把调动整个暗网的权力交给方安之的时候曾对她说过:“虽然你总说是我们给了你们活下去的机会,永远要记住我们从来不是为了豢养一群恶犬。跟随着你自己的选择,把自己的人生放在第一位吧,在此之上如果还要作出选择的话,那请选他吧。”
如果那时候我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如果那个时候我能看懂他眼睛里的水光……
一切都不会再有重来的机会,顾晚征比我大了三岁,身体力行地告诉了我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车已经不能再往前开了。我们停在林子边,我把顾长明捞起来抱在怀里,但是裴安立刻把他接了过去。“先生,看好脚下的路。”他提醒我,我们一行人穿过遮天蔽日的丛林,袁枫和张天在前面开路,周启辰带着剩下的人断后。
我想联系上蒋正荃。
“这样跑没意义,蒋正荃那边不能直接开船。”我告诉裴安,“他还在附近的镇上搞燃料。”
“什么时候能走?”裴安低一点头下来问我,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至少还有两天。”
真让人绝望,和全世界为敌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我已经尽可能低调了,这一路上几乎都停留在荒僻的小城镇,他为什么还是能找到我?
“不会是上次那个小孩?”袁枫说,“他不是于梓恒的弟弟吗?”
“我想,应该不会是他。”虽然这一次的决定的确足够草率,我还是想要相信一次,我的直觉。于梓乐,从骨子里,跟我是一类的人。我想赌一把,他和我有着同样的愿望。
“就算是也只能认栽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张天说,“我看见海了!”
海。
然后呢?
然后,我听见了枪声。
“都别下去!想当活靶子吗?”我喝止住他们,张天停了下来,背对着海的方向。我听见此起彼伏的拉栓的声音,也从腰间拔出配枪,侧身挡在裴安半步前。
“看好长明。”我告诉他。
新纪23年2月8日
孟烛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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