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法在这里写下那一天的任何时刻。
这几天以来我总是在做梦，梦的内容也大同小异，无非就是以我被不知道什么地方过来的流弹打伤手臂开始，枪支脱手落在地面上却发不出声响。所有人被打散开，也可能是他们自己主动散开的，毕竟在交火这方面，我的部下们总是比我要聪明一些的。
论起军事指挥天赋，我是远不及顾晚征的。他本来就是指挥系毕业的，我是情报特招。后来他也很多次利用我们为数不多共同的休息日试图指导我，不过我总是不能理解他的意图。如果非要说的话，他总是比我理性很多，搞情报的人很多时候却需要感性。尤其是我，我不是依靠手段把他们留在我身边的，我从来不认为是上下级的威压拴住了这些家伙。
顾晚征对此也很同意。大概在第四次小课堂之后，他终于放弃了把我培养成一个军事奇才。“你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做得很好。”他说。
或许他该试着培养一下顾长明，儿子很像他，方方面面都是。
然后就是我自己晕头转向地走在树林里，哪个方向似乎都长得一模一样。我只听见张天和袁枫说话的声音、周启辰的怒吼声，似乎还有暗网的马蹄，却看不见一个人影。
我听见顾长明叫我：“爸爸。”
我心里一惊，立马四下里找他，结果没看见我儿子，迎面撞上一个于梓恒。我往身上摸枪，却什么都没找到——醒来之后想当然是找不到的，受伤的时候早脱了手扔沟里了。于梓恒笑得很诡异，说我带坏了他弟弟，要送我下地狱去见顾晚征。这本来算得上是件好事，但顾长明我还挂念着，也不知道梦里怎么突然就有了思考的能力，我想着为了儿子也得活下去。
然后方安之神兵天降般地出现了，梦的最后是血溅了我一脸，我想，原来这就是最后了。
也不尽然，我还活着，只是答应了要带走的人没带走。
我想起当时顾晚征不是这么跟她们说的。方安之，还有暗网的其他人，大都是顾晚征从很多年以前就开始资助的一些孤儿。具体有多长时间，我后来去查过，大概要追溯到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自从在一起之后，这里头也多了我的一份努力，毕竟我也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孩子，要说感同身受，我再合适不过了。
方安之应该是我们共同资助的第一个孩子，她其实比我大一点，但是到了我工作的那个年龄，她才终于争取到了一个读书的机会。因为在这样的时代下，女性在联盟政府眼里和生育机器没太大的差别。虽然囿于宪法无法真的把她们当做机器，但缺乏家庭支持的女性大部分都早婚早育。只有家庭足够开明又有钱有势，女孩才有机会争取一个独立自由的环境，比如顾晚征的亲妹妹顾晚秋，目前正在联盟理工大学，而普通人家的女孩在她这个年龄很多都有了第一个甚至第二个孩子。
作为长在孤儿院的女孩，方安之本来也曾面对着这样的选择。很多领养的人家都不会选择一个女孩，为此当年准备领养时我们还专门要来了那个孤儿院女孩子们的名册。然而我们两个男人，说不上粗糙但也绝不精致，压根不知道怎么样照顾一个女孩才是最合适的，更不要说此后的诸多不方便。最后我们只是留下一笔钱，拜托院长保证每个孩子都能选择她们想要的人生。
“要是我有个女儿，我恐怕根本不想她嫁人。”顾晚征后来说，“以后她男朋友上门来都得被我打出去。”
“就像顾中将那样，我看晚秋想结婚真没那么容易。”我回答他。
总之，在了解到当时的情况之后，我和顾晚征找了个机会见了方安之一面。交谈的过程中我意识到她非常聪明，绝不是仅仅用来生孩子的料。走之前顾晚征对她说：“我们不需要你的回报，但我希望你能坚持追求自己的价值，成为自己真正想要成为的人，这才是最好的回报。”
“我会的。”方安之对我眨了眨眼，“你们的事我也会保密的。”
顾晚征有些惊讶，但我早就猜到她已经看出来：“那么这件事也拜托你了。”
后来决定要走的时候，我们开始进行各种计划，我第一个提出来的就是，我们需要一个独立于联盟的情报网。这个情报网，能保证我们在逃亡的过程中不至于手足无措，不至于一无所知。而置身其中的人，必须要百分之百的值得信任，同时还知道我们两个人的关系，我第一个就想到了她。
方安之来领走属于暗网的启动文件时，顾晚征又再一次和她重复过那句话：“不管怎么样，永远把你自己放在第一位，做你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而不是忠于任何一个人。在此之上如果还要做选择的话，请选择他。”
如果我当时能听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我当时能看懂他的眼睛……
而现在，方安之是否真的做了她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是否真的成为了想成为的人呢？我已经不会再有机会弄明白了。
“她只是在做自己觉得对的事，因为你是对的。”另一个暗网的人说。我没法认出他们每一个人，因为大部分时候我只是把钱打到孤儿院的账上，然后抽时间回复一些他们寄来的信件。我常常想去看望，但往往又苦于中央军过于繁琐的工作，最后敲定名单的事也是由方安之一手完成的，但暗网运行得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
顾晚征常说我在情报和用人方面有着意想不到的才能，姑且就算是这样吧，我现在也只能完全地听信旁人对我说的话了。
于梓恒没有来，当然更没有对我说过那种话，不过我还是有一点担心于梓乐。
结果最后为我解了围的，还是顾中将。战斗进行到晚些时候，他们突然就全部撤退了，据说是因为于梓恒又被请去喝茶，紧急撤回了部队。我不知道这之中有没有一点我的功劳，毕竟自从于梓恒开始追杀我，我就总是乐此不疲地使用任何无法被追查的方法偷偷举报他。
接下去能做的只有等待，希望蒋正荃能够在于梓恒再次失去耐心之前回来，或者我就只能铤而走险单独会会他。如果于梓乐没有掉链子的话，至少我手里还有他的一个把柄。
那天没有告诉于梓乐的话，我也许不会再说出口了。但我想，虽然于梓恒肯定并没有意识到，他绝不可能对自己的弟弟毫无爱慕之心。
这是一个大胆的猜测，像一个赌局一样，也许我们都很难知道结果。至于是否要参与其中，谨慎出手还是直接□□，那是于梓乐自己的事情。
但我们都不过是一群发了疯的赌徒。
新纪23年2月10日
孟烛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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