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被刻意尘封的记忆，随着王磊的叙述，猛地撞开了闸门。
那个下午，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刺鼻。我刚脱离危险期，浑身插满管子，连呼吸都带着撕裂的痛。那个女人就是这样出现在我床边的——精致，高贵，与这死气沉沉的病房格格不入。她周身笼罩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你是林陌对吧？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她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是陆自云的妈妈。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联系他了。”
为什么？我用尽力气，才发出这三个字。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嘴角有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笑意，却没有回答。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我知道你的情况。”她目光扫过我身上的仪器管线，语气依旧温和，却字字诛心，“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自云马上要出国深造，他有他的路要走。不联系，对你们彼此都好，各自回到原来的位置，才是清醒的选择。”
自尊在那一刻被碾得粉碎。我做错了什么？甚至连维持普通同学关系的资格都被剥夺。可悲的是，我内心知道她是对的。云泥之别，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只是没想到，这结局由他母亲以这种方式，在我最狼狈时亲手划下。
“祝你早日康复。”她最后说，目光落在我旧手机的位置，“把手机卡换了吧。”
她离开后，我在病床上无声地痛哭，仿佛要把那颗刚刚萌生爱意、却被迫即刻死亡的心一并呕出来。我只能将他，连同所有未竟的幻想，深深埋进心底。
后来母亲才告诉我，是那位林总垫付了巨额的医疗费。保险流程缓慢，那笔钱是雪中送炭。“没关系，”我当时对母亲说，也对自己说，“我会赚回来，还给她。”
大学时我拼命兼职，经营自媒体，早早经济独立。这张卡里的数字，早已超出当年她支付的费用。我一直带着，像带着一个了结过往的执念，也带着一份对绝境中伸出援手的感激。
王磊听完，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神复杂：“怪不得……当时哥病情反复，几次崩溃想去找你，都被林总强行按下了。她要是知道你在ICU……以哥当时的状态，恐怕真的熬不过来……”
我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一枚简单的素圈戒指，轻声道：“钱我准备好了。我感激她当时的帮助，但我从未亲口答应过不再联系陆自云。如果我因为受了恩惠就主动去找他，我会觉得自己……很卑劣。我做不到。”
我从包里拿出那张银行卡，递给王磊：“正好，麻烦你转交给她。密码……是她来来见我那天的日期。如果她不记得，可以打电话问我。”
“那你们怎么来的云南？”我压下喉间的哽咽，继续问道。
“他病得最重的时候，嘴里一直念着你的名字，还有……‘石屏’。他说你提过这里，说你要来。林总后来也后悔了，但错误已经造成。我们找过你，可你换了号码，也搬了家……”
“当时发生了一些事，老家待不下去了。”我简单解释，不愿多提因我无法生育而招致的流言蜚语，“父母卖了房子，搬去了我大学所在的城市。”
王磊叹了口气，最终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那现在……你们重逢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内心一片茫然：“我……不知道。”
就在这时，王磊突然看向我身后，叫了一声：“哥。”
我猛地回头。陆自云就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不知已经听了多久。他摘掉了帽子，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清晰而脆弱。他静静地看着我，然后一步步走过来，停在我身边，像一株沉默的、等待宣判的树。
我压下心头的万千波澜，轻轻拉住他的袖子，引他坐下：“来，坐下说。”
王磊立刻像倒豆子一样，把我们刚才的对话，包括他母亲的来访、我的车祸、医药费、还有那条冒充的短信，全部复述了一遍，说完便拿起一瓶水，一口气喝光，像是完成了某种使命。
陆自云始终安静地听着，双手紧紧攥着，指节发白。直到王磊说完，他才缓缓转过头，目光牢牢锁住我，声音因极力压抑而颤抖，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近乎泣血的坚定：
“我就知道……那些话不是你发的。”
他眼底翻涌着巨大的痛苦、委屈，还有一丝沉冤得雪般的微光。
“可是我找不到你……他们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出来……我快要急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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