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沛仁丢掉被熄灭的香烟,拿起桌边上被拒收的那一支,用右脚往地上轻轻一蹬,旋转皮椅按照他发力的反方向转了过去。他背对着歌利卡,用两根手指夹着那支烟,弹了弹烟灰放进嘴里抽了起来。
他抬头往天上看去,夜空像是被巨大的骰盅罩住,漆黑一片没有半点星光,乌云已经压住了大半边天,银白色的盈月露出了一小块,像是某种狩猎中的凶恶之兽,把自己的身躯隐藏在云里,只留出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看这天,应该是要下雨了吧。空气里的余热让人沉浸在仲夏的梦中,以至于没有留意到,秋确实到来了,它也开始想着显露自己来过的痕迹,对这个世界而言,一场萧瑟的夜雨就足以扫走夏末的眷留。
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又或许只是单纯地望着天,唐沛仁犹豫了半晌才开口:
“你脖子上戴着的那个圆环,它对你对来说是什么?摆设还是装饰?对一般人来说,一旦带上它,死亡就如同成达摩克利斯之剑,无时无刻不高悬在他的头顶。你们总说人类喜欢妄谈生死之事,这是因为生命是大多数人最重视的东西。灵魂之于普通人,更多时候是镜中花、水中月,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倒影。他们觉得没必要知道太多,就像甲虫不必知晓群星的轨迹。
动物的本能使我们看起来无比惜命,然而事实就是如此,我也不例外——我的心脏里被埋下了威力巨大的炸弹,随时可以夺走我的性命。也许在外人看起来,我已经坐到了顶端,但很多事依然不是我能够左右的。人类世界的边界,往往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分明,可以做到说一不二的事,实在太少太少了。”
歌利卡不太理解男人想要表达什么,令他更在意的是,房间里摆满各种古籍的柜子,还有那把特别的银钥。
“这些东西从哪来的,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很遗憾我无可奉告,有些事也许你比我更清楚。”
看来再问下去也是白费功夫,更何况歌利卡感受到有人在呼唤他,于是从那块玻璃被踢碎后没来得及换的落地窗中一跃而下,落到距离塔顶近百米的地面上,却没有发出重物坠地的声响,他马不停蹄地赶到呼唤者的身旁。
他的赶来得很及时,因为两个戴着白头巾的亚拉比克人正在把熟睡的解睦往一条没有光亮的小巷子里搬。看到一旁摊子上面摆着的没有标识的瓶瓶罐罐,还有那根放在桌子上被吃了一半的肉串,歌利卡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他没有直接行动,毕竟这可是个了解这片土地如何运作的大好机会。他化作迷雾隐藏在阴影之中,萦绕在被他们抬着的少年身旁。
亚拉比克人把解睦抬进了小巷尽头的一幢小屋,昏黄的灯光在磨砂窗户上投下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形。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锈蚀的门轴发出的声音像拖着长腔的老太。
解睦被这几人抬进了屋内一间灯光昏暗的房子,房间里熏着寺庙里常用的檀香和**。他被轻轻地放在一张装饰着华丽绸缎的大床上,暗红色的氛围灯勾勒出少年略显单薄的身材和俊秀的脸庞。
一个肥硕的女人走了进来,她深吸了一口房间里馥郁的暧昧气息,粉色丝绸睡袍下的赘肉随着她的动作抖了三抖。她狭小的吊稍眼里闪着□□的光,伸出舌头舔了舔肥厚的嘴唇,仿佛她面前摆着一道美味的大餐。
“红姐,您看看今天的货品相怎么样,能值多少点数?”
胖女人按捺住躁动的心情,回复给她送“货”的两人:“嘶……不好说,我得好好检查一下,看了衣服下面的具体细节我才好定价。”
那两人麻利地脱去解睦的上衣,少年有些疏于锻炼,身上只有几根不太明显的肌肉线条。
光滑白嫩的肌肤散发着淡淡的皂香,皮肤下的静脉隐约可见,里面涌动着新鲜的温暖,左侧锁骨上的那颗痣像是点缀在甜品上的樱桃,胖女人想象着从那里舔下去的感觉,惹得自己口水直流。
“嗯,不错,我等下给你们一人一百点,剩下的我自己来,你们先退下吧。”红姐开了个相当慷慨的价格,迫不及待地赶二人离开。
那两个亚拉比克人喜出望外,感觉走路都脚下生风,每人一百点,他们都不敢想这一笔能赚这么多,够他们吃喝玩乐一整周了。
待两人走远后,胖女人一屁股坐在床边,柔软的床垫瞬间凹下去一块,少年的身子向凹陷处略微滚动。歌利卡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眼前这一幕,虽然那个胖女人很碍眼,但自己从没见过人类的风流韵事,不由得对接下来事情的发展有些好奇。
然而想象中的进展并没有发生,事态逐渐变得诡异。
或许是解睦的躯体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这个胖女人原来是被转化的诡物——女人身上的毛孔开始扩大,直到变成蚕豆大小,一颗颗像纳豆一样的东西从毛孔里钻了出来,想要进入到少年的嘴巴里。她的七窍流出粉红色的血,血在接触到下面的躯体之后变成了一条条肥润的蠕虫,在解睦的皮肤上漫无目的地蠕动。
看来他是看不到期待着的好戏了,欣赏好景的兴致一下子被打破,昏暗房间里的黑雾绞杀了那个胖女人,床下那一滩粉色液体蒸发殆尽,没有留下一点痕迹。这下送货人的玩乐计划也泡汤了。
歌利卡重新凝聚成人形,一件一件捡起被粗暴地丢在床尾和地板上的衣服。突然,门砰的一声开了,破旧的木门承受了太多不应承受的重量,啪的一下拍在地上碎开了。
开门的是李重萌和徐雨歇,他们二人在路上碰到了一起。坐摆渡车的时候,司机说又有一个少年遭了殃,在二人的逼问下,司机道出了自己的所见。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这幢破屋,迎接他们的却是这样一幅场景。
赤身**的少年躺在精心装饰的床上,旁边站着的家伙还拿着他的衣物,在不清楚前因后果的情况下,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李重萌想把门关上,却发现自己刚刚用力过猛,门板已经碎成几块了,只好羞涩地捂住眼睛别过头去,就连一向镇定的徐雨歇,脸上都充满了惊讶的神色。说到底他们也都还是涉世未深的青少年,这种反应也是很正常。
“咳咳,不用管我们,你们继续。”
“继续什么,难不成还要我给他穿衣服?”
“啊…对,他身上不是还有伤吗,自己穿肯定不方便嘛。”
“他的伤早就好了。”
李重萌总觉得越解释越尴尬,她多少有些明白解睦为什么有时候对这人无语了。就在他们交谈期间,解睦已经醒转过来,他系好裤带套上衬衫,一脸茫然地走了出去。
“大家这么快就聚齐了呀,这个屋子是给我们的吗?话说我怎么□□地睡了,我记得之前是在吃烤肉串……”他努力回想着在那之后的事情,脑子却像断了片一样什么也记不起来。
城市广播的合成音打断了他的回忆,众人安静下来仔细听着广播,有了下一步行动。
“请所有新市民尽快赶到和平广场集合,详细线路可在发放的手册里查询,今日地铁开放到23点,目前处于开放状态。”
人潮从四面八方涌来,广场上霎时间人山人海,上一次见到这么多人还是末日之前,虽然只过了十多天,人们却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广场中央是一个大圆台,圆台上原本立着的铜像已经被拆除了,此时站在上面的是一个戴着复杂花纹面具的黑袍人。他的助手测试了一下音响和麦克风,确认其能够正常工作后把话筒递给了黑袍人。
这个黑袍人的声音和解睦他们之前听过的都不一样,他不像那些喉咙里只能发出嘶哑迟钝声音,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人。他明显拥有情感和思绪,他的灵魂并没有被剥夺。
“各位来到「乐土」,第一件令自己在意的事就是脖子上的银色圆环吧?很抱歉之前给大家带来了不好的体验,但是为了维持稳定我们只能如此。但是我要明确告诉大家,「乐土」并不像大家想象得那么无情无义,相反,我们的辖区是「七美德」中最幸福祥和的。
我们的规定不会不近人情,提出的要求也很容易达到,就像末日之前的法治社会,只要遵纪守法就能收获美好生活。
有人也许会问,一味的服从会带来什么好处,这就不得不提起「乐土」的交易系统了——末日前的钱币是没有效用的,在这里,我们的市场统一使用贡献点。只要努力贡献,你也能成为‘富豪’。”
广场中的人群开始沸沸扬扬地议论起来,黑袍人让大家讨论了一会后,拍了拍话筒把人们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他把自己的黑袍往下拉,在看到他脖颈和上身相连处时,人群再一次炸开了锅。
那人的脖子上,并没有套着会随时索命的圆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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