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凉风送爽,长沟流月。李重萌坐在红沼旁的高塔之上,眺望着远方——潺潺的溪水上流淌着碎琼般的苍白月光,注入那一片望不到头的红棕色沼泽,三支寂静无声的队伍沿着溪流缓步前进,队伍中的每一个人都被白布遮盖,在视线受阻的情况下,不知他们是如何看清前方的,这一路上都没有任何意外和插曲。
晚风吹拂着少女的发梢,朦胧的银光倾泻在清秀的脸庞,那双俯瞰着底下队伍的眼睛里,暗藏着叫人捉摸不透的神色。她只是伫立在蒙尘的塔顶上,紧紧环抱着唐刀,放任思绪翻飞在月明星稀的夜幕中,沉溺在静谧的月光中。
一个身材高挑的短发女子从李重萌背后走来,她拍了拍女儿墙上的灰尘,用手撑住墙面轻轻一跃,坐在高塔的边缘上翘起二郎腿,身后就是万丈深渊。
“你,当真愿意帮我?”坐在墙垣上的邱婕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含在嘴里,糖棍在嘴唇间上下摆动。她晃了晃小腿,朝着右下方歪着头问,“还是说你是那几个男的派来当卧底的?”
沉默半晌后,李重萌没有抬头,她始终盯着高塔下的队伍,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地反问:“相似的灵魂总会互相吸引,不是吗?”
邱婕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她的嘴角微勾,像只小鸟一样从墙垣上蹦下来,凑到少女身边,将嘴里的棒棒糖取出,二话不说地把它怼进李重萌的嘴里。糖果坚硬的弧面撬开半阖的牙齿,直直地闯进了口腔,温暖和甜蜜同时在她的舌头上蔓延开来。
被强塞棒棒糖的人没有拒绝这份甜蜜,只是靠在墙边低着头眼睛朝下,似乎是在观赏红沼中倒映的圆月,又像是把目光穿透了坚实的大地,眺望着比星河更远的远方。她双眸失神地转过身来,斜倚在墙边感受嘴里的味道,芳香的水果味在涎水的稀释下触动着嗜甜的舌尖。
饮鸩止渴、甘之如饴,究竟是惺惺相惜还是顾影自怜,此时的她已经分不太清了。
而事情的开端是一周前的那个夜晚,那个同样风清月白的凌晨。
9月29日,晴夜,这是四人来到基地的第五天。
在众人睡去之后,基地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惹得李重萌坐卧不宁,这几天她本就心乱如麻,再加上每晚那无休止的震天鼾声,给疲惫不堪的身心再加了一层重负。她感觉自己就像表盘上的指针,日复一日地在被划定的圈子里走着同样的循环,并且永远跳不出表面之外。作为基地里重要的战力,她每天的任务几乎毫不例外都是去斩杀诡物。最珍爱的那把唐刀反反复复地染上各种恶心的液体,在一次又一次的切割穿刺中,她感到无比迷茫焦心。
如果她没有获得力量,如果末日没有来临,如果姐姐没有牺牲,如果她们一直在福利院……越想越乱,越乱越想,同伴们都说要警惕和诡物接触后,它们所带来的精神影响,但此刻,她脑子里的思绪却根本停不下来。
难道自己还是太弱小了吗……
夜鹭单调的叫声混合着连绵不绝的呼噜,终于让辗转反侧的李重萌放弃了入眠的念头。她懒得更衣,直接从打的地铺上站起身,披上放在枕头旁的大衣后走出帐篷,再偷偷从资源库里拿了一瓶白酒,带着唐刀离开了基地。
李重萌动作轻盈足尖点地,无声无息地来到了离基地不远处的一个小山丘,扒开杂草坐在了山坡上。她迫不及待地拔开白酒的瓶盖,把瓶口置于唇间,仰头喝了起来。
**的液体滑过喉咙,留下丝丝苦涩和绵密的酒香。放下喝了一大半的酒瓶,她感到浑身无比燥热,索性脱下外套,只留下一件薄薄的内衣。凉爽的山风吹拂着每一寸肌肤,让人无比惬意,在微风和酒精的双重作用下,李重萌心中的烦闷似乎少了很多。
她抬头仰望天上孤零零的月亮,像是想起了什么,拔出随身携带的唐刀,刀刃反射出幽白的辉光,令她望得出神。接着,她拿起放在草地上的酒瓶,将它举过头顶,在清冷的月华下摇晃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透明玻璃瓶里那些宛如琉璃一般的酒液。
她左手提刀竖悬在空中,右手的手指牢牢扣住瓶颈,把剩余的白酒从刀柄淋下。透澈的液体在重力的作用下沿着刀刃往下流,酒精的味道在白刃上迅速扩散,直到整个刀身都染上了微醺的气息。然后少女闭上了眼睛,吻上了残留着白酒的冰冷刀刃,酒液的热和金属的凉交织在舌尖,这是独属于她们的温存。
簌簌的声音从背后的密林中传来,眼花耳热的李重萌只当那是某种野兽发出的声响,并没有太在意。殊不知,声音的来源是一个暗中观察的人影,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翌日清晨,邱婕在集会结束后主动找到了李重萌,并支开了同行的三人,将她带到了基地外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她握住李重萌的双手,这一举动搞得对方一脸疑惑。
“你……失去了很重要的人吧?”邱婕开门见山地问。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提问,李重萌心里一惊,紧张地盯着面前这人,眼里满是戒备和提防。
“别紧张,我并没有恶意,找上你只是因为……我从你身上感受到了相似的灵魂。”
“所以呢?我可是听不懂拐弯抹角的暗示。”
听到这话,邱婕爽朗地大笑起来,她松开了握紧的手,拍了拍李重萌的肩膀,力道有些不知轻重。
“我就知道咱们一定很投机,那我也就直说了。”婕哥收起了笑容,神情严肃地说,“你想不想再次亲眼见见那已经失去的珍爱之人?”
李重萌的身躯一震,瞳孔微微放大,这个条件相当具有诱惑力——虽然她现在能和刀中姐姐的灵魂心意相通,甚至可以感受出钢刃中若有若无的心跳,但她明白这一切都是幻觉,自己的姐姐终究还是死去多时了。
邱婕兴趣盎然地观察着她的反应,为了打消她心中的鼓励,接着说道:“你也是原质持有者,亲身体会过那些存在带来的力量有多么不可思议。我的原质已经达到了「美丽」,「火剑之路」已经完成了一半,现在能做到的事,可不像你们做的那么简单。
我向你保证,我所说的再次见面绝对不是幻觉那样自欺欺人的把戏,而是能让你失去的那个Ta,完完整整地来到你身边。”
眼看少女的神色越发动摇,邱婕趁热打铁地从背包里拿出一只吃了一半的兔子腿,边演示边说:
“这是我们昨天打到的兔子,大部分已经被煮熟吃进肚子里了,可即便如此,我也能让它变回完好无缺的样子。”
说着,手掌中躺着的兔子腿上开始长出红嫩的肌肉,被煮熟的部分渐渐返生,然后出现鼓动的血管、鲜活的筋结,从与大腿相连的髋关节处,凭空长出了兔子的整副骨架,白骨像之前那样依次长出各种组织,最后包裹上棕灰色的被毛,一只活蹦乱跳的野兔就这样被她“复活”了。
她把野兔放到草地上,兔子的三瓣嘴一动一动地嚼着青草,黑溜溜的眼珠子打量着周围环境,一有风吹草动就蹿进了旁边的灌木丛中。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你要是担心我让它活过来只是暂时的,也可以把兔子抓回来养着,看它会不会重新变回被吃过的棒腿。”
看着灌木丛中灵动的小兽,李重萌揉了揉眼睛又捏了捏脸,在确认这一切不是幻觉和梦境后,要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毕竟自己刚刚亲眼见证了死而复生的奇景。
“你能把人类也复活?那为什么不复活那些在任务中死去的人?”
邱婕早就预料到她会有这样的疑问,拿出了准备已久的话术:“让野兔死而复生的不是我,而是祂——永远都能复燃的「回生之火」,祂能将熄灭的生命之火点燃,让腐朽的尸体苏生!
只可惜,一些与祂对立的存在认为这个世界不需要永无止境的生命,在尚未演化出人类的远古时期,就已经将祂封印,镇压在原特提斯洋的深水下,让祂失去了完整的力量。
但好在,经历了亿万年的风雨之后,当初的封印已经开始松动,阴燃的「回生之火」拿回了祂的部分权能,将复生之力赐予了祂的信徒。
仅仅是祂不到万分之一的力量,就已经能够做到让低灵智的生命起死回骸,待到封印破除之时,别说是逝去的人类,这个分崩离析的世界上的所有死亡的生命,即使失去了形体,也能够再度降临。”
言毕,邱婕将一张正方形卡片递给了李重萌,上面画着有些抽象的地图。
“虽然以我们的力量没办法完全解开封印,但让祂的能力恢复到能够复活人类的程度,还是绰绰有余的。如果你想要加快这一进程,就在今晚来地图上画着六芒星的地方,我在那儿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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