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堃说这么一大串带着点情绪的话，说完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推了推眼镜掩饰尴尬。
月光下，他的耳根似乎有点泛红。
原圆愣住了。他没想到方堃维护人妖关系，出发点竟然是为了他。
他不是不知道方堃对他很好，可他善良的有些执拗，太有责任心，就算不是他，他也不会放那些妖怪不管的。
可他这么上心，是为了自己么？
他看着方堃那副难得露出委屈和急切样子，忽然觉得热乎乎的。
“……我没想瞒你。”原圆的声音不自觉地软了下来，“我本来打算等过两天，情况稳定点，再跟你说的。”
“不行。”方堃一口否决，态度很坚决，像在批评一个企图蒙混过关的学生，“以后再有什么这种事，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累不累的，我自己心里有数。你不告诉我，我瞎猜，更累。”
原圆看着方堃认真的表情，终于点了点头：“嗯，知道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了下来，一种无声的默契在夜色中流淌。
方堃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虽然问题还在，但知道了原圆在做什么，并且和他达成了共识，感觉就好多了。
他们都没注意到，在下风口的不远处的灌木丛后，几双眼睛正悄咪咪地看着这边。
是猕猴、狗獾，还有那只被方堃悉心照顾的黄鼠狼。
他们晚上听觉灵敏，早就被方堃出来的动静惊动了，好奇地跟过来，没想到听到了这么一番对话。
猕猴挠了挠毛茸茸的脸，小声对旁边的狗獾说：“嘿，这方老师，可以啊。对原圆那冷冰冰的小长虫都这么掏心掏肺。”
狗獾憨厚地点点大脑袋：“嗯，方老师是好人。天天给我……给老貉换药，手可轻了。”他指了指旁边蜷着的黄鼠狼。
黄鼠狼轻轻“呜”了一声，又把脑袋埋回了前爪里，但耳朵却微微动了动，显然还在听着。
猕猴眨巴着机灵的眼睛，压低声音：“看来……他是真把咱们……至少是把原圆，当自己人看了。”
说来，他们虽然原型不如原圆威风，可都是建国前成的精，资历老到，都可以说话，反而原圆看起来最是靠谱，蛇形却还只能嘶嘶。
几个妖怪互相看了看，都没再说话，但眼神交流间，对方堃的那份认同感，似乎不知不觉又加深了一层。
或许，在这个朝不保夕的末世里，能有这样一个虽然啰嗦、爱操心、但真心为大家着想，甚至愿意信任一条蛇妖的人类，也不是一件坏事。
方堃完全没察觉自己刚刚进行了一场成功的“妖族统战工作”，他正认真地对原圆说：“以后晚上巡逻，不能你一个人。我们排个班，我、张叔、王哥，还有于强孙伟他们，我们轮流陪你，也有个照应。你自己一个人，万一碰上硬茬子怎么办？”
原圆想说自己没问题，但看着方堃不容置疑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乖乖点了点头：“……好。”
“这才对嘛。”方堃终于满意了，感觉身心舒畅，连带着看这清冷的月色都顺眼了不少，“走吧，回去睡觉。明天……明天还得想办法搞粮食呢。”
想到粮食问题，方堃刚轻松点的心情又沉了下去，但看着身边亦步亦趋跟着的原圆，那股无力感似乎减轻了一些。
至少，他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些烂摊子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方堃就已经醒了。
他习惯性地先摸了摸身边的位置，入手一片温凉，原圆好好地盘在那里，蜷缩着，睡得正沉。
方堃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彻底落了地，连带着昨晚积压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准备去安排今天的工作。
刚走出临时宿舍的门，就看见猕猴和狗獾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旁边还趴着那只精神头好了不少的黄鼠狼。
“方老师早！”猕猴眼尖，立刻窜了过来，毛茸茸的脸上堆着笑。
“早。”方堃推了推眼镜，看着这几个妖怪，“有事？”
狗獾憨憨地开口：“方老师，我们……我们昨晚商量了一下。”
猕猴接过话头，小眼睛瞟了瞟宿舍方向，压低声音：“是关于原圆，还有那个……老赵的事。”
方堃心头一动：“老赵？”
“对，就是他。”猕猴点点头，“伤口也老不好，看着怪闹心的。我们觉着吧，原圆现在算是……嗯，自己蛇了，他的朋友，咱也不能干看着。”
方堃没想到这几个平日里看起来只顾自己的妖怪会主动提起这个，心里有些暖，又有些好奇：“你们有办法？”
“办法嘛，倒是有一个。”猕猴用爪子挠了挠耳朵，“咱这儿不是有个‘蜗牛哥’嘛。”
“蜗牛哥？”方堃愣了一下，才想起队伍里确实有这么一位存在感极低的妖怪，原形是只白玉蜗牛，平时总是慢吞吞的，躲在角落，话也少得可怜。
“可别小看他。”狗獾认真地说，“蜗牛哥分泌的黏液，对修复伤口有奇效，就是……就是过程有点遭罪。”
猕猴补充道：“得先把伤口上那些烂肉、死肉全都弄干净，一点不留，他才能用黏液催着新肉长出来。关键是，咱现在没麻药啊。”
方堃皱起了眉头，清创本身就很痛苦，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进行，无疑是一种酷刑。
但老赵的伤口反复恶化，一直不好也不是办法。
“能行吗？”他有些犹豫。
“总比砍腿强吧？”猕猴摊摊爪子，“灌他点料酒，晕乎点，兴许能扛过去。魏烬力气大，让他按着点。”
方堃思索片刻，眼下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点了点头：“我去跟老赵说说，看他自己的意思。”
老赵听到这个提议时，脸色白了白，但看着自己腿上那块发黑溃烂、迟迟不愈的伤口，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方老师，来吧，长痛不如短痛！总比变成丧尸强！”
身边那么多人，都是为了他去净土基地，又遭罪又没得好。
还连累李慧也毁了容，方老师他们来救……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中午过后，教学楼一楼一间相对干净的空教室里，临时手术准备开始了。
孙伟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半瓶不知道过没过期的料酒，李慧帮着，给紧张得直哆嗦的赵星宇灌了下去。
酒劲上来，赵星宇的脸很快泛起了红晕，眼神也有些迷离。
魏烬挽起袖子，露出精壮的胳膊，像座铁塔一样站在简易木板床旁边，沉声道：“放心，我按住，动不了。”
心细的周老师和后勤玲姐已经用开水煮过的小刀和镊子做好了准备，两人脸上都有些紧张，但眼神都很坚定。
方堃拍了拍老赵没受伤的那边肩膀：“忍着点，老赵，很快就过去了。”
老赵晕乎乎地点点头，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方堃退出了教室，轻轻带上门。里面即将发生的事情，他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帮不上忙的感觉让他有些无力。
他靠在门外冰冷的墙壁上，听着里面隐约传来老赵压抑的闷哼和李慧低沉的安抚声，还有周老师偶尔轻声的指导：“玲姐，这边，再刮干净一点……”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去听。转身，看到原圆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正安静地看着他。
“他们要出去找物资。”原圆轻声说，用的是陈述句。
方堃点点头，他看了看原圆，又看了看不知从哪里溜达过来的猕猴：“我们走吧。”
猕猴灵活地跳上原圆的肩膀，嘻嘻一笑：“走走走，找吃的去！”
方堃无奈地摇摇头，不愧是猴子，就算是在妖怪里，也是最聪明的那一种，圆滑机敏，放下戒心后是最快和大家打成一片的。
三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学校废墟，向着邻近的村子摸去。
阳光有些刺眼，废墟之外的世界一片死寂，只有风声掠过荒草的声音。
猕猴蹲在原圆肩上，负责警戒高处和远处。
他眼睛尖，时不时指个方向：“那边，好像有个小卖部……不过门塌了，估计被翻过八百遍了。”“嘿，那户院子里有口井，不知道还有没有水。”
原圆的感知则侧重于气味和近距离的危险。
他走在方堃侧前方，身形轻盈，脚步落地无声，那双浅色的竖瞳时刻扫视着周围，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方堃看着这一蛇一猴的组合，心里那点因为帮不上老赵忙而产生的烦躁也渐渐平复了。他握紧了手里的粗钢筋，紧跟了上去。
村子果然如预料中一样，被搜刮得很彻底。
大部分房屋都门窗洞开，里面一片狼藉，有用的东西早被搬空了。
他们找到了那个塌了门的小卖部，里面货架东倒西歪，只剩下一些散落在地、包装破损的调味料和几袋被老鼠啃过、品相凄惨的方便面。
“聊胜于无吧。”方堃叹了口气，还是仔细地把那些看起来还能吃的东西收进带来的编织袋里。
猕猴不甘心，在倒塌的货架缝隙里钻来钻去，居然还真让它扒拉出几包密封完好的榨菜和一小袋受潮结块但没变质的白糖。
“看！找到好东西了！”猕猴得意洋洋地举着战利品。
原圆则在一个废弃的农家院子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些野生的、蔫了吧唧但还没完全枯死的红薯藤。
他示意方堃过来，两人一起用棍子刨了半天，居然真挖出来七八个不算大，但看起来还能吃的红薯。
“这个好，顶饿。”方堃看着那几个沾满泥土的红薯，像是看到了宝贝。
回去的路上，他们的收获勉强装了小半袋。
方堃心里盘算着这点东西够那么多人吃几顿，眉头又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然而，当他们回到学校时，却意外地发现气氛有些不同。
空地上飘来一阵久违的肉香！
魏烬一脸不屑地看向方堃：“等会你别吃。”
这是他之前搬回来的大野猪，玲姐不会料理，还是于强和大壮研究研究怎么分解，这年头没有工具，分一头猪也很难。
今天玲姐当手术医生去了，学校的同学们就“自觉”地把猪肉炖了。
馋这头猪好几天了！玲姐总不给吃！
玲姐和周老师她们刚处理完老赵的伤口，虽然脸色还有些发白，但看到这头野猪，也立刻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一群人都馋傻了！
晚餐时分，学校后面的空地上难得地燃起了篝火。
这还是刘老师特意选的下风口，确保味道远远的飘走。
大锅里炖着野猪肉，虽然调料只有他们找到的那点盐和干瘪的香料，但浓郁的肉香已经足以让所有人食指大动。
那些品相不好的红薯被切成块扔进肉汤里一起炖煮，榨菜则被切碎了当做小菜。
每个人分到了一大碗热气腾腾、油花翻滚的肉汤红薯，外加一小块扎实的野猪肉。
这是丧尸危机爆发以来，大家吃得最满足、最像样的一顿饭。
孩子们捧着碗，吃得头都抬不起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红光。
大人们也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围着篝火，小声地交谈着，脸上有了些许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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