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狩猎小屋内,时间仿佛被屋外呼啸的风雪冻结了。唯一能证明其流逝的,是油灯灯焰偶尔的跳动,以及角落里那炷被沐霖用来计时的、燃烧缓慢的安神草茎散发出的微弱青烟。
苏临依旧昏迷不醒,躺在铺着厚皮毛的草铺上,像一尊被精心收藏的琉璃人偶。他的呼吸浅弱得几乎无法察觉,脸色是一种令人心慌的透明苍白,仿佛轻轻一触就会碎裂。沐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俯身,用微弱的蓝色水光探查他的脉搏和体内生机,每一次探查,他眉宇间的凝重就加深一分。苏临的生命之火并未熄灭,但也仅仅是在维持着一点微弱的火星,在枯竭的本源深处顽强地闪烁,恢复的速度慢得让人绝望。
雷擎如同石雕般坐在苏临身边,背脊挺直,一动不动。他没有合眼,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昏黄的光线下,如同守候领地的头狼,大部分时间都落在苏临脸上,捕捉着他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起伏。他的猎刀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刀柄被他握得温热。偶尔,他会伸出手,用指背极其轻柔地碰触苏临冰凉的脸颊,或是将他滑落的皮毛被角仔细掖好。这些细微的动作,与他冷硬的外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透露出深藏于冰层之下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担忧与守护。他不需要言语,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最坚固的屏障。
阿焱则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焦躁野兽。他无法像雷擎那样长时间静坐,总是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脚步声沉重而烦乱。他的目光时不时瞟向门口,那里守着他们目前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凌夜。每当想到苏临是为了救星尘而变成这样,而那个引路的凌夜嫌疑重大,他心头的邪火就蹭蹭往上冒。 “妈的,那小子在外面冻死了没?”他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浓浓的戾气问道,“要不小爷出去‘看看’他?” “阿焱。”沐霖抬起眼,声音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我们现在需要的是稳定。苏临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凌夜……在外面,比在里面更让我们‘放心’。” 他的意思很清楚,与其让一个疑点重重的人待在身边,不如放在视线可及的门外。 “可是……”阿焱还想争辩,目光扫过草铺上苏临毫无血色的脸,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最终恨恨地啐了一口,不再说话,只是抱着短斧,靠墙坐下,眼神却依旧死死盯着门口方向。
星尘蜷缩在苏临床铺的另一边,抱着膝盖,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他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睁着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苏临。少年脸上还残留着未擦净的血污和泪痕,眼神里却没有了之前的脆弱和彷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和一种沉甸甸的、与年龄不符的责任感。是他触碰了毒蘑菇,是他让苏临哥陷入了如此境地。这份认知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也淬炼着他的意志。他小心地避开了苏临打着冰冷水汽绷带的手腕,将自己的手轻轻贴在苏临冰凉的手背旁边,仿佛这样就能离他近一点,能更好地守护他。他在心里发誓,只要苏临哥能醒来,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任何事伤害到他,绝不。
屋外,风雪依旧。凌夜靠在小屋背风的墙壁下,将自己蜷缩在破旧的衣物里。寒冷无孔不入,他的嘴唇冻得发紫,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他听着屋内隐约传来的、压低的交谈声,尤其是阿焱那充满敌意的嗓音,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查的、苦涩的弧度。他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布满新旧伤痕、骨节分明的手,眼神复杂难明。
夜幕彻底降临,风雪声似乎更大了些,如同无数冤魂在屋外呜咽哭泣。
轮到守夜了。按照约定,雷擎守前半夜,阿焱守后半夜。
雷擎没有丝毫睡意,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守护的姿势,如同苏临床前一道沉默的影子。油灯的光晕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座沉默的山峦。
后半夜,阿焱替换雷擎。他走到门口,透过门板的缝隙,冷冷地瞥了一眼外面蜷缩着的凌夜,确认他还在原地,才哼了一声,抱着短斧,靠在门边坐下。他虽然暴躁,但并不缺乏警惕。
然而,连日的疲惫、重伤初愈的虚弱,以及对苏临状况的极度担忧,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意志。不知过了多久,在风雪单调的呼啸声中,阿焱的眼皮开始沉重地打架,脑袋一点一点,最终,他还是没能抵挡住身体的抗议,抱着短斧,歪在门边,沉沉地睡了过去。
就在阿焱陷入深眠后不久。
屋外,一直蜷缩着的凌夜,突然动了。他极其缓慢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地抬起头,那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睛,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确认只有风雪声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扇歪斜的木门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白天的慌乱和无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评估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渴望。他轻轻活动了一下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狸猫,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朝着木门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门板的瞬间!
“唰——!”
一道瘦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门旁的阴影里猛地窜出!一把冰冷的匕首,带着决绝的杀意,精准而迅疾地刺向凌夜的手腕!动作快、狠、准,没有一丝犹豫!
是星尘!
他根本就没睡!他一直潜伏在门内的阴影里,像最耐心的猎手,等待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威胁!阿焱的疲惫入睡,都在他的计算之内!
凌夜瞳孔骤缩,他完全没料到这个一直沉默寡言、看似不起眼的少年,竟然有如此敏锐的警觉和如此狠辣果决的身手!仓促之间,他猛地缩手后退,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腕部要害,但匕首的锋刃还是在他手背上划开了一道血口!
“你……”凌夜惊疑不定地看着如同小豹子般弓起身子、眼神凶狠地盯着他的星尘,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星尘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击不中,立刻后撤半步,匕首横在胸前,摆出防御反击的姿态,压低声音,用与他年龄不符的冰冷语调警告道:“退回去。再靠近一步,死。”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燃烧着守护的火焰和**裸的杀意。仿佛凌夜只要再敢上前一步,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用牙齿撕碎他的喉咙。
屋内的动静惊醒了浅眠的沐霖和本就警醒的雷擎。
沐霖瞬间来到门边,看到门外对峙的两人和星尘手背上未干的血迹,脸色一沉。他没有立刻出声,而是仔细感知着凌夜的状态。
雷擎的动作更快,他如同一道无声的闪电,已然出现在星尘身侧,高大的身躯将门内的景象挡得严严实实。他没有看凌夜,冰冷的目光先是落在因被惊醒而有些懵懂、随即暴怒跳起的阿焱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然后才转向门外的凌夜。
“解释。”雷擎的声音比屋外的风雪更冷,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向凌夜。
凌夜看着眼前的情形——杀气腾腾的星尘,面色不善的沐霖,暴怒边缘的阿焱,以及那座如同冰山般散发着致命压迫感的雷擎。他知道,自己任何一点不当的举动,都可能招致毁灭性的打击。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努力挤出一丝被误解的苦涩和无奈,举起了受伤流血的手背:“我……我只是太冷了,想看看能不能在门口避避风……没想到这位小兄弟反应这么激烈……”
“放你娘的狗屁!”阿焱彻底怒了,短斧瞬间燃起火焰,“避风?你当小爷是傻子?想趁机摸进来干什么?说!”
星尘依旧死死盯着凌夜,握紧匕首,根本不信他的鬼话。
沐霖微微皱眉,他的感知告诉他,凌夜此刻的情绪非常复杂,有恐惧,有紧张,但底层似乎还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他低声对雷擎道:“他的说辞不可信,但……他好像,并不是想直接伤害我们。”
雷擎目光如刀,在凌夜脸上停留了足足十秒,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带上了一丝别的意味:“你,知道苏临的情况。”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凌夜身体微微一震,抬头看向雷擎,眼中闪过一丝挣扎,随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咬了咬牙,低声道:“是……我大概能猜到。他那种能力……透支的后果,我很清楚。”
这句话如同巨石投入死水,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你清楚?”沐霖上前一步,紧盯着他,“你知道他的能力?你到底是什么人?”
凌夜迎着众人审视的目光,苦涩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疲惫和自嘲:“我是什么人……说来话长。但我可以告诉你们,如果继续这样下去,靠他自己缓慢恢复,他醒来的几率,不到一成。而且,就算醒来,本源的重创,也可能让他……彻底失去那种力量,甚至变成一个真正的普通人,在这末世里……”
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但未尽之意,所有人都明白。失去力量的苏临,在这残酷的世界,结局可想而知。
“你有办法?”雷擎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向前逼近一步,那强大的压迫感让凌夜几乎窒息。
凌夜顶着压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能保证……但我曾经……见过类似的情况。我知道一种可能有效的温养之法,需要一些特定的草药配合我的……一点小手段。但前提是,你们得信我,并且,给我弄到那些草药。”
他抛出了一个巨大的诱惑,也设置了一个艰难的考验。信,还是不信?冒险一试,还是眼睁睁看着苏临生机流逝?
小屋内外,气氛瞬间变得无比微妙而紧张。风雪在屋外咆哮,却压不过屋内几人剧烈的心跳和无声的交锋。
信任的基石尚未建立,而拯救苏临的希望,却似乎系于这个疑点重重的陌生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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